易中天中华史《大宋革新》 第一章:新生活之市井歌谣
艺凡:接前文,前文提到,让我们走进宋都。
易中天:最熟悉都市生活的,是柳永。柳永一生并不得意。他曾五次参加科举考试,四次名落孙山。原因也很有意思,,据不太可靠之野史的说法,皇帝不满意他为歌女创作靡靡之音,宋仁宗甚至批了“且去填词”四个字。
艺凡:相当于给他拉黑了。
易中天:官场失意,那就去情场。于是,自称“奉旨填词”的柳永就像“十年一觉扬州梦”的唐代诗人杜牧,一生流连忘返于歌楼妓馆,为那些女人写下了不少名作。
艺凡:这可真不知道是不幸,还是幸运。
易中天:但不管怎么说,柳永成了歌女们的最爱。因为一个歌女是否当红,不仅要看色艺,还要看能否成为最新流行曲目的首唱之人。因此,歌女们恨不得把柳永包养起来。就连此公死后的丧葬费,据说也是由她们集资凑份子。柳永也不负歌女们的厚望。他不像同样写“艳词”的其他人那样假正经,而是根据市场需求,大量使用民间俚语为通俗歌曲撰写歌词。
艺凡:如此明白如话,当然为自命清高的雅士不容。
易中天:宋仁宗景祐元年恩科,柳永进士及第,吏部却不授官。柳永到政府投诉,宰相晏殊问:这位才俊,是写小曲的吧?
柳永答:就像相公您也写歌词一样。
晏殊说:老夫歌词里可没有“针线闲拈伴伊坐”。
这就是偏见了,柳永当然不会接受。何况柳永也并非不能够雅。那据说引得金主完颜亮顿起投鞭渡江之意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便出自他的笔下。
艺凡:柳永,是能俗能雅,雅俗共赏的。
易中天:结果是什么呢?有井水的地方,就有人唱柳永的歌谣。所谓“有井水的地方”就是市井。因为在没有专门商业区的聚落时代,货物常常是在公用水井旁边买卖的。后来聚落发展为城市,有了街道和商铺,井也仍然存在,甚至成为市中心。没错,井边总会有人,有人就有生意,有商机。市井之名,即源于此。
艺凡:宋都开封就有这样的井。它的位置在进城不远的十字路口偏西,井东有商贩支着遮阳伞在卖佛具,井西是一家诊所兼大药房。对面路南的棚子可能是说闲话的茶摊,也可能是听故事的书场,茶摊或书场的南边可能是当铺。井的斜对面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商务酒店,叫“久住王员外家”。
易中天:这是典型的市井。
艺凡:告诉我们这一切的,是《清明上河图》。
易中天:它是北宋画家张择端的作品,现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清明的意思,可能是清明节、清明坊(开封地名)或者清明盛世;上河,则可能是“皇上之河”或者“溯流而上”。
艺凡:柳永对这一切恐怕都很熟悉。因为他不但久在开封,还曾客居杭州、苏州、扬州、成都,全都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之地;而他出没的,也无非是风月场所和酒肆茶楼。什么叫市井生活,他应该再清楚不过。
易中天:宋代的娱乐场所叫勾栏瓦舍。演出难免有色情或情色内容,但勾栏瓦舍变成妓院的代名词,再等而下之地由瓦子变成窑子,则要到明代以后。开封的勾栏瓦舍为数不少,这是孟元老之《东京梦华录》告诉我们的。该书跟《清明上河图》一样,记录的都是北宋第八代皇帝徽宗时期开封的实况。据称,当时仅东角楼一带便有勾栏五十多处,最大的瓦舍之一“象棚”容纳数千人,其中既有名角的表演,也有各种吃食、货物和杂耍。
艺凡:柳永词大受欢迎,丝毫都不奇怪。
易中天:我们知道,中国原本没有“市民”概念。即便有,也不同于西方的市民或古希腊的公民。古希腊公民是城邦里的人,西方的市民是城市里的人,中国古代的市民却没有那么简单。他们在历史上更为常见的称谓,甚至不是“市民”,而是“市人”。
艺凡:市人就是商人,因为商业场所和商业活动都叫“市”。
易中天:只不过,按照“行商坐贾”的分工,只有长期在固定商业区从事交易的才需要向政府登记。固定商业区就是市井,这样的人就是贾人,他们的户籍叫市籍,带有明显的身份歧视意味。列入市籍的,甚至世代不得为官。
艺凡:能做官的是士人。士人与市人,有贵贱之分。
易中天:然而事情在宋代发生了变化。市籍取消了,征收交易税的机关也移到了城门。于是整个城市在法律上都被看作了商业区,所有的城市居民便都是市民。这样一来,原本与“市人”相对立的“士人”也不可能不变,柳永以士人的身份为市人歌唱便是证明。市井文化的兴起,已势不可当。
艺凡:那就再到井边去看一看。
易中天:且听下回分解,椅子与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