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破宫墙》第四十六回(二稿)

第四十六回 地风升

却说临别时,胡琛儿告诫大师:“你别再和徐婷婷、武潇、崔磊她们几个联系了,此时自保要紧,这‘五人集团’的帽子很厉害,你们相互联系,只能把对方害了。薛俊在沛县是呆不长的,等他提拔走了,事情就没人提了。”大师只得答应,她猜想此时的徐婷婷一定很窘迫,需要安慰,可是她已经到家了,与在学校里不同;若是登门去看她,会让她们一家人误想。

岂料当天晚上,手提电话响起,传来一个巍巍荡荡的声音:“周兄,我现在急需要你来帮助,恳请你明天来我家一趟。你若不来,我的工作要泡汤。”那声音正是崔磊的。大师道:“我能帮你什么?”另一边崔磊的声音道:“你来就行,不用你做什么,只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有一场好戏可演,让我的父母屈服。”胡琛儿虽有交代,让大师不要去见崔磊,可如今崔磊低身相请,大师也只得去了。

次日大师去崔磊居所,只见是一处新小区,崔磊下楼来接,大师道:“你原来住在这儿。”崔磊道:“我急着将你喊到我家里,是这一刻特别需要你。我父母为我找人情泄气了,想撒手不管,让我顺应局势去当教师,我正在跟他们斗。你来我们家,更便于我装疯卖傻,咱们一起上楼,看我怎样对付他们。”二人上了楼,大师想看一眼崔磊父母的样子,不料没人迎出来,原来这一家人正在生气,各自在房里闷着不出来。

进了崔磊的房间,只见地上扔着许多空瓶,还有成箱的可乐。崔磊取过一瓶可乐,拧开口大喝。大师道:“可乐要一小口、一小口地抿,你喝这么急,就失了味道。”崔磊打开门,故意大声道:“我用可乐杀精,把精虫全杀死,我是爱面子的人,找不到一份有前途的工作,我就喝可乐自残,每天至少一大箱。昨天我喝了一箱,今天我喝它一箱半。”大师道:“你父母或许已经尽力了,你这样岂非是为难他们?”崔磊愤慨道:“这才哪儿到哪儿?没有毅力成不了事,我表哥为了进国税局,档案一直悬着,等了整整一年,现在人家好了,表哥等得起我也等得起。老一辈人怕为了孩子舍脸,都不是真心疼自己的孩子,你要是自己不争取,别人更不把你当回事。最令我伤心的是,周围的亲友都认为我崔磊好打发,我要以死来明志,证明我是一个不好打发的人,谁也别想骗我,强塞给我不喜欢的东西。”大师道:“快别这样了,你是爱美的人,杀精对你来说倒没有什么要紧,这可乐喝多了据说会毁容,弄得面目全非,到那时损失就大了。”崔磊道:“这可乐能毁容?我现在万念俱灰,就想毁容,反正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大师陪崔磊演完了戏,崔磊送大师出门下楼。大师道:“这样真的可以?”崔磊道:“你今天帮了我的大忙,估计不出明天,我父母就会妥协。”大师道:“武潇和徐婷婷怎样了,你可有消息么?”崔磊道:“武潇不堪薛俊的迫害,不在县城分配了,向徐州发展,依然要从政。我没有武姐姐那样的家底,和父亲母亲闹这一场,也只为了进徐州的企业。徐婷婷的家底还不如我家,恐怕跳不出薛俊的手心,更何况,这回重点打击的目标就是她。听说她又发病了,是忧郁症,很厉害。”大师道:“这可怎么办?同学一场,本该去看看,可是此时的情势,我们一起被打成五人集团,去看她只怕会拖累她。”崔磊道:“咱们两个见上这一面,说不定也有人向上回报,我们五人之间还是尽量不要走动了。”时至中午,崔磊望了望日头,又痛恨道:“我本应招待你,多找几个朋友,给你安排一场盛宴,可是今天也不能安排了。我要留着肚子喝可乐,给父母施压。待我把眼下的事情了结,再专门去谢你。”大师辞别了崔磊,坐公交车回家。

话说又是两日后,应届毕业生都去教育局领调令,每人一个信封。别人分配到栖山镇去的,封皮上都是“栖山镇教委”收,独有大师的与众不同,上面写着“栖山小学”收。大师回来,去镇教委,面见教委主任杨贤,交了调令。杨贤道:“你这个调令未按照规程来走,一步写到了学校。按照常规,大专生进中学,先由镇中学挑人,挑剩了去联中分配,小学系统只接中师毕业生。”大师道:“我和镇中学的陆识学和梁威有隙,如果我进入中学系统,任由他们挑,这就等于我向他们低头了。我决定不给他们这个机会,就给教育局方面专门递了申请,申明了我的困境,教育局的同志们还是很人性的,给我开了这样一份调令。”杨贤拿过那调令,凝视良久,方才道:“这张调令并非最终结果,它虽说代表了教育局照顾你的意见,奈何下面也有难处,乡镇也有变更和调整的权力。”大师道:“杨主任,教育局都能照顾到我的分配意愿,乡镇反而照顾不到么?”杨贤道:“你有所不知,就像这栖山小学,今年是不缺人的。镇中学和联中大量缺人,你宜分配到镇中学。陆校长是街上的,副校长吕权是你的老师,你好好沟通,再不行托个能说话的人求一求,镇中学还不好进么?”大师道:“我和陆识学积怨甚深,所以不去触那霉头。陆识学的侄女名叫陆红梅,他想顶替李志龙的女儿读中专,预先造好了名叫‘李春湘’的假身份证。当时我和李春湘都在扬州上学,李春湘哭哭啼啼来找我,我去李春湘所在的粮食学校给她作证,拆穿了陆红梅造假,自此陆家人恨死了我,这般大仇,岂是找个中间人说合一下就能了的?”杨贤闻听,甚觉惊奇,望着大师道:“你得罪了一个校长,却又结交住了一个局长,有些不同寻常。”大师道:“杨主任,我的档案里有两项荣誉,一个是九三年的市三好学生,一个是今年的市优秀团员,且又有教育局照顾我意愿的调令,进我们镇中心小学,可以说条件足够了。我是街面上的人,不愿去乡下,若分配达不到我的理想,我要找回教育局,找那个给我写调令的局长,让他再分。”杨贤摇头道:“还要开会定夺,你本该进镇中学的,只是你料定镇中学的领导会迫害你,所以才执意要进镇小学。我任教委主任以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现在不敢一口答应你。”大师不多置辩,暗想道:“回头让胡琛儿从政府口那边找一个相应的官员来,给杨贤打一通电话,也就成了。”当下告辞。

话说杨贤,和陆识学是换过庚帖的,他两个把持着镇上及周围教师的分配。偶尔有例外,也不过是分管教育的镇长安插个别人。此时杨贤手握大师的调令,想道:“总要提醒陆识学一番,给他一个化怨的机会,若他不愿意借这个机会化解,我再接收周神松也不迟。”便打了电话,约陆识学在鹏程饭店见面。二人相见,杨贤问道:“近日忙得如何?”陆识学道:“学校的建设多一些,别的没什么。”杨贤道:“我这边收到了一名毕业生的调令,条件很优秀,市三好学生,市优秀团员,扬州大学毕业。只是这调令未按照常规走,直接写着分配至中心小学——”话未说完,陆识学便猜到了,叹道:“那人是个爱打架惹事的主,既然分到小学,那你就接收好了。”杨贤道:“一些旧事,何不放过?我问他为何向教育局申请了一个特殊的调令,他说起一段往事。”接着杨贤将大师口中的替考事件复述了一遍,又道:“街上人不打街上人,你何不向周神松抛个橄榄枝,把这段仇怨化解了,省得留下后患?”陆识学道:“你休要听周神松瞎说,我不想接收他,绝不是为了侄女考学的那一点私怨,想当年,他预选分数没有过,直接领着两名学生骂街,骂阅卷老师,各种污言秽语,让学校的工作万分难做。这还不算,更可气的是,他抄了学校的底,将全镇唯一的市三好学生荣誉通过政府弄到了自己手里,梁主任也要用那个名额,两家商量不妥,以至于他和梁家结了仇。梁家势力庞大,吃了亏不愿意善了,一个月前组织了二十号人去扬州和他打架,警告他分配工作不许回徐州。如今他回来了,摆明了还要和梁家开战。梁主任是我校的老功臣,我若接收了周神松,岂不是倒行逆施?”杨贤道:“原来还有这些。”陆识学恨道:“还有一件事,更不能饶恕,那年我整顿学校,实行罚款单制度,周神松已经毕业不在我学校了,他却来破坏,进学校恐吓、殴打送罚款单的学生干部,替被罚款的学生出气,以至于我校的歪风邪气又占了上风,我是万万不容许此人进来的!”杨贤叹道:“这么个逆反的角色,你不接收,我也不想接收。你甩给我,怎够得上自家兄弟?要不咱们两个抓阄。”陆识学道:“那调令已经写明,归你接收,我不和你抓阄。”二人一番争执无果。

且说周大师,出了教委的门,便回父母所在的家。进了门,见父母正在晒芝麻,烈日下将成捆的芝麻秆反复磕打,芥毫必取,心中不禁羞愧。他偷偷过着淫靡的生活,仿佛尽被眼前的一片芝麻嘲笑了。叹他每次回家,见到的总是苦役,和父母对他躲避苦役的不满和斥责。幸而这回母亲没有斥责他,对他说道:“原来的芦苇荡那边放上了一座石碑,据说今天有北京的大人物去讲话,你去听一听也好。”大师道:“我不去。那片芦苇荡原来是最好看的,连接着多道沟渠,构成了畅通的水系,我栖山镇人才辈出,和这芦苇荡有莫大的关系。如今褚浩熙弄权,将水系破坏了,我痛恨他,不去看他组织的猴戏。”母亲道:“左右乡邻都去了,不用花钱的热闹为何不去?只你这孩子性情古怪!”大师道:“来了几个官儿,级别也不大,不值得一看。当年老师拿范仲淹的故事激励我,说皇帝巡游到了范仲淹的家乡,他有大志,不去看龙撵仪仗,反而说‘只要将书读好了,天天要上金殿对策,那时候想不见皇帝也不成’,如今我要学一回范仲淹。”周母不再管他,和几个乡邻一起去看石碑揭成仪式。

如今却要说到褚浩熙经营策划的那座石碑,名曰“铭恨碑”,碑形极尽悲惨形状,原来在一九三七年,日寇犯境,在北村屠杀了当地红枪会会员六十余人。这些会员毫无作战经验,和日寇刚一开战,首领便牺牲了,余者全没有了主意,向日军投降,没想到日寇凶残万分,将投降民众用绳索捆绑之后全部杀害。如今已是一九九五年,褚浩熙将此事立碑纪念。

若说是为了“勿忘前耻”“悼念先灵”,这碑倒是可以立得,只是地点不对。当初屠杀的地点是在北村,死者也是北村的村民,此碑应当建在北村,碑的名字应该是“北村大屠杀纪念碑”;褚浩熙撇了当年屠杀点的位置,非要建到镇上来,且在碑边的一块方石上勒字,明目张胆地刻上“栖山大屠杀纪念碑”,这便是以北村压栖山了,镇上的居民皆不乐意。

不几天路也修好了,这才令人看清了褚浩熙的谋为。原来的南北公路西迁五十米,预备一直打通过去,破了原来公路转折、穿镇而过的格局,才好让栖山镇交通更便利,迎来发展的良机。怎奈褚浩熙为了突出铭恨碑,施加权力,令南来的公路依然弯转,转入龙凤街,再转入皇汉街,然后北行入公路。如此四方民众都知道栖山镇的交通不便利,转折多且要经过一段闹市区,还有大石碑挡在路中央,得着不打此路过,便不来了。别乡镇皆有外环路,独栖山无,眼见得小镇更加落伍了。

即将开学,分配结果迟迟不下来,大师只得又去教委找杨贤。胡琛儿早已安排一位领导给杨贤打了电话,奈何杨贤不为所动,依旧是拖延。大师问起,杨贤道:“镇小学实在是不缺人,愿不愿到乡下去?愿意到乡下去,我一下就能将你分了。”大师道:“我可以去东村小学。”杨贤道:“你还没有工作经验,听不懂这里面的话。我是说你不挑学校,才可以快速分配到工作。”大师道:“不挑学校?那岂不是包含三所乡下联中?我可不敢答应。”杨贤道:“休要看不上联中,联中教师出了许多教育家,还有书法名家。”大师道:“联中很边远,还要上晚自习,十分不值得。”杨贤道:“执意要去目标学校的,只有等到学校出缺了,才能分配。像你这种情况,就只能等着了。”

不觉已是开学,大师的工作迟迟不能落实。大师与胡琛儿通话,琛儿道:“你不用急,你们那儿的教务主任杨贤老谋深算,他有许多顾虑。新人分配,推迟一两个月才上班是常有的事情。他若尽早将你分配到中心小学,会有更多的人找他说项,也要进好一点的学校,他招呼不过来。故他将你晚分配,以你一个新人的难分配来拒绝其他的人,他的压力便轻了。我已经派人跟他打好了招呼,你要耐心等待。”大师有了底,不再去找杨贤。

且说这一日大师行在街上,忽然又生起闲情逸致,将龙凤街东段的景色细细地赏玩了一遍。北看政府家属院,有拿下李春湘的业绩;南望大池塘边,有击倒魏铁云的壮举。沿着大池塘往回走,过了池塘,便快到龙凤街路口了,大师在池塘的一角想道:“这儿是我遇到辛筠花的地方,当时我正愁没有钱给王小米作聘礼,辛筠花请我进了兴华旅馆,得了乙天薇的三千元,那是我第一次挣到钱。”到了龙凤街路口,只见转角处的一间狭小店面,里面全是空的,显然要换新主人了。店内无人,店门一侧摆着冰柜,谌柳柳站在冰柜旁,正在卖雪糕。大师想道:“她刚刚初三毕业,很不容易,我要买她几块雪糕。”谌柳柳瞥见他了,果然将雪糕递过来,大师道:“我要买许多,你给我拿十块。”付了钱,又问:“这小店也是你的?”谌柳柳道:“准备在这儿卖些童装和杂货。”大师拿着一塑料袋雪糕,走向兴华旅馆,在街心撞见了王建红正在捡废纸。大师取出一块雪糕在建红面前晃,对他道:“老实招认你的罪行,有雪糕吃。”建红两眼直直地望着雪糕,兴奋道:“我有罪行!我当年传播谣言!”大师道:“什么谣言?从实招来!”建红嘻嘻笑道:“打针的谣言,还有小茅则咚转世的谣言,都是我传播的。有个人专门盯着我,我一传播谣言,他就给我买一碗饭吃。桥洞里有个妖怪不是我传播的,那不是谣言,里面真有个妖怪!”说着抢过雪糕,吃着跑了。

大师正要将手中的雪糕送给唐甜甜等人,却听一个声音道:“大师好兴致,还在追查当年的旧案。”转身看时,那人却是宋璧。大师道:“你怎地有空?”宋璧道:“我今年是中师三年级,来咱中学实习。”原来宋璧脱胎换骨,如今已是学霸,读中师期间自学了多门大专课程,他在中等师范学院里名列前茅,故而获得推荐,在中学里实习,准备当中学教师了。大师郁闷道:“你提前上班了,我的工作还没有搞定,咱们两个是反着的,你向上走,想要教中学,我向下要逃往小学。”宋璧道:“你是大师,这点小事岂能难住你?”大师将雪糕分给宋璧两块,待他走远了,看不见自己这边,方才进了兴华旅馆。

却说这一日,大师在北村路口等一个人,原来是胡琛儿差来恒沙数为他说项。开学已经十天了,胡琛儿也有些坐不住,让恒沙数来催杨贤,快些分配。大师虽然不乐意见到恒沙数,无奈他是为自己来的,只好相见。

恒沙数到了约定地点,大师早已在等候。来的是两辆车,恒沙数邀大师上车,开车来到教委,对大师道:“你不用下车,方可以让杨贤知道你的重要。”恒沙数和另一名同事进了教委,请出杨贤,让杨贤上了另一辆车,开往县城。

杨贤和恒沙数本是旧识,恒沙数又升了职,如此礼遇并宴请杨贤,杨贤自然受用。只是恒沙数不与自己同车,有些蹊跷。杨贤竭力想要看清那辆车里面坐的是什么人物,奈何恒沙数不给他角度,杨贤带着闷葫芦,待到下车,看到眼前正是刘邦大酒店。恒沙数与另一人从车中走出,杨贤纵然有几十个猜想,却万万没有想到,能令恒沙数为他开车的,竟然是正当分配工作的小周。

四人落座,恒沙数对杨贤介绍道:“这是我的同事吴杰,这位周弟年轻有为,想你们早也认识。”杨贤道:“我听说小周的学问极好,前几回交谈,觉出他话语间见识极高,果然不愧为名校高材生。”恒沙数和大师称兄道弟,即使不用说话,杨贤亦知道该怎么做了。酒过三巡,杨贤告苦道:“非是我拖延,我若安排他教小学,众人会笑我有眼无珠,不识人才。”恒沙数早已和大师串好了词,代大师道:“周弟的书法有名家风范,让他代四年级语文课,兼代书法,是绝好的安排。特殊人才特殊使用,这样解释,谁也没有话说。四年级配的字帖是柳体字,柳体字难写,全镇的教师没有一个能将柳字写得来的,还需要周弟将书法课程接过来。”杨贤慷慨道:“恒队长如此指点,我纵然担负着一份危险,也要玉成此事。”大师称谢了,又问道:“有什么危险?”杨贤道:“如今是薛俊主政,他想要每个工作人员都多一些工作量。大专生教小学,不符合他的精神。正是为了这一点,我才一再拖延……如今不说这些了,你有一个教书法的梦,我当竭力成全。”

饭后无事,几人又说起这新建成的刘邦大酒店来。这酒店三颗星,刚一建成,县报和市报上每期都有刘邦大酒店的广告,风头一时无两。杨贤是首次来,众人觉得此地有趣,又多聊了一阵闲话。不多时杨贤辞谢道:“多谢恒队长今天安排的宴会,下回我来做东。”恒沙数道:“我喝了酒,不便开车。吴杰兄送杨主任回镇上,周弟留在这里,晚上和朋友们一起吃个夜市。”如此安排好了。

“夜市”之说是假,大师还要见胡琛儿。却说到了晚上,胡琛儿自己下厨,为大师做好了菜,摆上红酒。大师想起中午的情形,叹道:“恒沙数今天倒是挺能干的。”胡琛儿笑问道:“原来呢?”大师道:“原来我只觉得他笨,他任所长的时候,火灾四起,栖山镇烧死了一片又一片的树,他却未能抓住一个放火贼。”胡琛儿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他成了帮你的了。”吃完了饭,二人一起出来看县城夜景,不必多说。

两日后,大师终于如愿进入镇小学,教上了四年级的语文课。工作之余,也有同事问起,你为什么放着中学不教来教小学?大师便说是为了弘扬书法课。唯有一次将话说多了,他借古论今、故作神秘地说道:“朱德、林彪都曾经做过小学教师,更不用说还有某某人,中学教师总是不如小学教师有成就,你们可知道为了什么?”众人来问,大师道:“只因小学没有晚自习,下午放了学便有一个稳定的整时间,可以做很多事情。空闲时间是固定的,才可以取信于人,才可以交到有价值的朋友。” 大师的父亲也在镇小学,听到了儿子的这一番分析,忽然猜到了他的图谋,不禁吃一大惊。

这一日大师回到旧庭院,父亲道:“你进了小学,成功地避开了与你有矛盾的陆识学和梁威,我本来很赞赏你,只是没想到你的思想比高中时代更危险和偏激了。原来你去小学,不是为了息事宁人,不是为了弘扬书法,而是为了搞组织,兴风作浪!小学里没有晚自习,你有更多的时间以武会友,当你的龙头老大,我说的对不对?”大师连忙否认道:“我没有想到过以武会友,只是这两年上学花的钱太多了,我想利用空闲时间搞个传销、卖个保险,补贴家用。”周父道:“你向来目空一切,传销、保险那几个钱根本不放在你的眼里,你的目的还是建立江湖帮派,这太危险了。你不要在小学里呆着了,去联中教学吧,现在提出来,还不算晚,能改得回来。”大师道:“我不去联中,联中既边远,又有晚自习,毁了许多青年教师的前程。我只是不搞江湖帮派就是了,你别逼我去联中。”周父依然不放过,大师决然道:“我在高中时代打过几架,赢得的权威和利好在这街面上,在街上工作,我可以一呼百应,这些好处我是不会放弃的。”说着,懊恨地走了。

这父子二人竟然斗起法来,周父去找杨贤,告诉他儿子和柳生一群人交好,而柳生等人又爱打架,儿子藏有私心,非要在中心校工作,是为了和柳门十虎一起称霸街头,请求把儿子调到乡下去,最好是去联中,因为联中有晚自习,可以磨儿子的性格,破坏他以武会友的节奏。杨贤听了道:“刚刚分配好,此时不便调动。小周老师的性格,我也听说了一些,当年因为预选分数没过,在校园里大骂组织考试的教育局和阅卷老师,为此陆校长不愿意要他。他说,联中是他的第一大忌。我若违了他的意,把他调任到联中,他岂非也要恼我?”周父无可奈何,心酸而回。

大师教学,倒也非常尽责,只是不太爱改作业,见了作业写得不好的,他便松懈了。幸好是在小学,作业和试卷能由学生帮改一部分。四年级的课务,不消几日他便适应了。这一日去找龙文雪,问函授教材又售出了多少份。龙文雪告知了他份数,又道:“你该出专著了,气功杂志上的好文章越来越少,广告却越来越多,只怕气功杂志要衰落,出一本专著也就提前占住了先机。”大师便开始准备专著选题了。气功类的专著他已经厌倦,想写一部《易》学著作,另外他研究诗歌多年,想编一部《宫体诗精选》。

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大师想潜心编著《宫体诗精选》,还想宏扬书法,怎奈薛俊依然没有忘记“五人集团”事件。某一日又想起,查问五人下落。身边亲信不敢怠慢,查到了结果回复。为首的武潇去徐州环保局工作了,崔磊去了徐州企业,徐婷婷病在家里,一直没有上班。王玲被分到了离家不远的邻镇,周神松回本镇教了小学。只恨逃去徐州的两个人,没有受到足够的惩戒,薛俊哼道:“这个武潇,真是顽抗到底!师范生从政,把风气都带坏了。”又看到周神松的名字和单位,对手下人说道:“像这样大专学历教小学的,统计出来,看一看全县有几人。这类人恋着小学,另有所图。只因小学教师好代替,他们在教师之外另干一套,要么是在考研,要么是在搞副业,要么是抽身找代课。把这一类人全送到中学里去,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压力。”只因薛俊这一道命令,几名到小学教育里去躲轻松的大专生都被挖出来,重新送到了中学里。

大师亦在列,接到通知,小学里不再有他的位置,转入镇中学去上班,原来杨贤的判断才是最正确的。

多日来的辛勤操持付之东流,大师异常狼狈,不愿去镇中学报到,亲友皆来劝。他表兄道:“你先上班,在镇中学里勉强待一年,我再想办法把你调往矿区,那里工资高。”一句话提醒了大师,去镇中学虽然人际关系不谐,可是依然有联合柳生、称霸街头的方便,若要去了别的地方,连这点方便也没有了,自己会被剥削成一名纯粹的教师。他心计一转,当下道:“从小学到中学,算是升了一级,我原来消极,不愿意上进,如今想一想,还是上进比较好,明天我就去镇中学上班,不再赌气了。”大家见他如此说,便都放心了。

大师去镇中学上班,面子上挂不住,陆识学亦如是,两人不得不见面。在校长室里,陆识学接待了他,大师道:“两年来我一直在研究小学书法创新课,不愿意教中学。怎奈县委书记发话了,不给我教授小学书法的机会,我又能怎么样?”陆识学道:“还是应当以大局为重!我知道你的心不在教育上,想当大诗人、文学家,一举成名。成名不是急事,你现在年轻,在工作上要先竖起来,更何况你是本校学生,毕业后在本校当教师,我对你的要求会比较严的。”给大师分了两个班的初二年级语文课。

大师怎堪失去自己的书法教师梦?初二年级的语文课,又不能用毛笔去板书,大师在初二语文组办公室里长吁短叹。此时与三年前自己读高中时又不同,学生增多,已经是四轨制。原来的教学楼共有十二口教室,全部安置上了初中生。只见这些初中生的作业本远远比小学生的作业本要厚,作业摞子也比小学的更多,有的教师办公桌放不下,到处找地方放作业,两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作业交错,拥挤不堪。

大师备感压抑,到楼道上向外眺望。此时一阵秋风吹来,潇潇淅淅,仿佛在劝说大师放弃使命,享受世俗的甘甜。大师想道:“这秋风是我的敌人么?或者它是敌人派来的说客。此时它猜测我的信念出现了裂痕,所以才对我戏辱不休。”望着远处轻淡的几缕云彩,大师不禁吟道:

飒飒金风起,鏖战经纶手。

夺我兼济志,斩我匡世忧。

此四句诗虽将古人“抽刀断水”的意境偷来,毕竟句子太少,不能尽其摇曳之态,大师为了这四句,又要前后连缀、踵事增华了。未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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