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代人几十口融于一堂,
中国的情味最浓,
而最浓的中国情味莫过于此时了。
01
年味,随着我年龄的增长犹如暮春的花蕾愈加稀疏寥落了,也正因如此,最后萦绕脑际,伴随年华的消逝而更加芳香四溢的是我儿时过年的景象。
我的童年记忆从90年代开始,那时的农村是初春胜景,一派繁荣。
家家户户一盏盏电灯代替了如豆的油灯,后来大屁股的黑白电视着实丰富人们的生活。村子里个别冒尖户推倒自家的土坯茅屋,一个月左右,就在这块宅基地上耸立起红砖青瓦的“高堂大厦”。 房子建成后,主家炮声轰鸣,洒糖果、红馒头,大摆宴席,羡煞方圆几个村子的人。
四堵砖墙的红化成熊熊烈火,就在每个前来瞻仰它的人的心上灼烧。又有几户人家,盖起了砖瓦房。无须任何言语,砖瓦房已经成了你在村里的地位、尊严和财富的象征。几年里,这样漂亮阔朗的房子如春笋般在苏北农村的大地上拔地而起。
那时,村子日新月异地变化。虽然一家几口人依然靠着几亩田,一些牲口过日子,但是吃、穿、住、行地变化实实在在惠及每个人。这一切集中凸显到最隆重的节日--春节。
02
腊月中旬妈妈开始忙碌起来。
刷去房梁、墙壁上的灰尘和蜘蛛网,铲净灶底部厚厚的锅灰,我也帮忙把一些器具碗碟洗净抹干。
爸妈拐来黄豆汁,把它倒入一章大锅里煮开点卤,这时我徘徊在锅边,垂涎香醇的豆浆、豆脑,口与胃是孩子的上帝,抓住机会叽里咕噜吃个够。煮好后把半成品装进大缸里,到现在我也说不清楚,豆腐怎么就做出来了,像变魔术一样,我想这是由于我对食物的渴望而产生一种奇幻的感觉。
一年中我们难得吃上丰盛的肉,妈妈的口头禅:哪有什么好吃不好吃的,能吃饱呗。吃饱仍然是那个年代最高的追求。这年的春节很不一般,爸爸宰了两只公鸡,买了猪肉、胖头鱼,还陆陆续续买了一小块羊肉,几样稀罕蔬菜和水果。妈妈一一用大料把肉煮烂腌渍起来。
03
除夕前两天一切准备停当,开始蒸包子了,这是我最难忘的一环。
起床后,我兴奋地跳进厨房,妈妈正灵巧地为每个包子扎上小辫,有萝卜肉末陷、酸菜粉条陷、红豆陷、还有糖心的。我贪婪地盯住即将上蒸笼的肉馅包子,求求你快点熟吧。
爸爸坐在灶膛前投给我一抹标准地微笑,柴火把他的脸和前胸映的通红。热气从笼中钻出来,直上升到屋顶再漫下来,一会儿整个厨房都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气,热气腾腾的,这不正是我天天期盼的人间仙境吗?欢乐在孩子的心里打鼓。
第一笼包子出来啦,我猴急地拿起一个,烫的搁不下手,左手撂到右手,右手再撂到左手,倒腾几下,咬一口,丝丝呵呵吞下去,舌头烫麻了,没关系,第二个包子咱们慢一点品一品,多么松软美味呀,一定得连续吃上三个才解馋。
除夕前一天要写春联。爸爸是村里红白喜事的专家,礼事也礼字,既成一手好字。为了锻炼我和弟弟的毛笔字,他固执地买来红纸让我们涂抹。记得有一年,我写了一幅‘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对联,爸爸赞不绝口,把它贴到大门外,以此图谋其他人青睐。除了这件事外,写春联于我真是一件费脑耗力的苦差事。
04
除夕一大早,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鞭炮声中大喇叭响彻天空,热情洋溢地唱起属于农民的幸福生活的歌来。
爸爸正用烤好的浆糊粘贴春联和一堆福字,他不放过任何一扇门,包括猪圈。
我在门前的路上来回溜达,瞅瞅邻居家的春联,更准确的说我希冀见到‘变化’,字入不了我的眼,只见每一家都是红通通的,有的还在大门的廊檐下挂上两只红灯笼,喜庆极了。
女人们穿上自己最好的红色锦缎棉袄,女孩们穿着红色的小棉袄,红棉鞋,扎起红色的头绳;还有家家户户门口一滩滩红色的炮竹碎纸;这铺天盖地的红色,融化了冰天雪地的严冬,女人们的心、男人们的心、孩子们的心同这红色一样热烈地跃动着、祈盼着。
早饭匆匆地胡乱吃点什么,就开始大动干戈筹备午饭了。
05
一年中最丰盛的午餐,注定要耗费辛苦经营一番。爸爸烧锅,我摘菜、清洗,妈妈切菜、炒菜。整个上午在一盘一碗间流尽了。此时,小方桌上摆满了菜:红烧鱼、红烧鸡块、酸菜羊肉、萝卜炒肉、展鸡蛋、雪菜豆腐、两样果盘,一瓶洋河酒。太丰盛了,这么多碗,这么多肉,还有这么多水果,我满口生津,一再努力克制口水别滴到菜上,如果再不开饭,我的口水和泪水就决堤了。
香不香我没有想过,只要把它们塞满我的嘴比什么都妙。365天我心心念念,做梦都会梦到的一刻,就快来临了。
放过大鞭后,大家都坐下来,我做好了向终点冲刺的准备。爸爸帮我们一一倒上酒,按惯例还要讲几句年话,可是在这个关键时刻,谁能听见他说了什么呢,反正他是笑着张合嘴巴的。我狼吞虎咽起来,还呷了口白酒,直到饭菜梗到脖颈才罢休。
06
我们家还没吃完,隔壁院子里的牌局已经开始了。整个村子每隔两家就能看到一场赌局。有打麻将的,有打扑克的,有掷骰子的,打的人就那几个,围观的人却有两三圈,打的人张飞吵嚷,围观的人诸葛计算,不仅院子里堵的水泄不通,半空中也回荡着吆五喝六的喧闹。
这些是大人们的场子,我们也有自己的场子,比这有趣百倍的游戏。有的小孩跳皮筋,有的撂沙包,有的过黄河,有的打纸牌,有的捉迷藏,还有老鹰捉小鸡等等。我最喜欢撂沙包,只有这个游戏能让我在见光死的游戏中,得到一丝慰藉。游戏里的孩子是不知疲惫的,即使浆成了一个泥猴,也没人管你,谁不忙着乐呢。
晚饭后妈妈炒来南瓜子、花生和蚕豆,配上买来的葵花籽,一起放到桌上,供我们玩扑克。虽然赌注就一毛钱,但足以让我兴奋不已,心里反复盘算能赢几块钱,用这几块钱分别买点什么吃的,花生糖、唐僧肉、辣条、方便面是我的四个爱妃,能雨露均沾才好。可恨,看着面前的硬币一点一点地积累,又一点一点地消失,痛心啊。打到末了,爸爸妈妈把这些钱分给了我和弟弟,当作压岁钱,我们一人得到了两块钱,二十个花生糖呢。
07
初一和除夕除了人们的叫法不一样以外,没什么特别的,在我心里它就是除夕的缩小版,新鲜劲小了一点,主菜少了一点,鞭炮声低了一点。
初一那天缓慢得像静止了,早晨的太阳冉冉移到南边,再一点一点地往西边挪移,初二的太阳什么时候才能升起来呢。
08
初二早上我在睡梦里抓到等待已久的半个音符,舅舅来了,意味着我们很快要动身去外婆家啦,一骨碌翻起身,妈妈肯定没有我激动,显得慢条斯理的,急死我了。
这次我们是骑自行车去外奶家的,真不可思议,原本步行两个小时的路程,半个小时就到了,孙悟空的筋斗云也比不上这辆汗血宝马。
初二到初六,几个舅舅轮流接待姑姑,四代人几十口融于一堂,中国的情味最浓,而最浓的中国情味莫过于此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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