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怕与爱

    长恨此身非我有。

    假如我是个孤儿,以我的现世性格,自我预料:这个世界能让我畏惧的东西应该也不多。

    可假如只是假如。

    每次一个人上飞机,开始一段未知的旅程前,我有一个讲来让人笑话的习惯。

    我会把自己当下所有钱财存放的地方,比如:XX银行,现金余额XX元;XX银行存单XX元,某年某月到期;某宝里面有XX,还可以取出来用;某某理财还剩多少,将来到期能收回……都一五一十地写在一张纸上,临行前放在桌上,用重物压好,好像生怕被风吹走一样。

    也许有人会笑话我:弄得像一去不复返一样,有必要吗?

    上天入地,有些事说不好。

    记得以前在网上看到一个纪实摄影主题,它用照片方式讲述了几个普通失独家庭的人间故事。那些图片中的父母大多已经不再年轻,甚至有些已经到了退休的耄耋之年。这些父母当初也有自己的孩子,也有自己完整的家庭,或许也很幸福,可后来他们的孩子因为各种原因不在人间了,有的是因为一场车祸意外,有的是因为一场久治不愈的疾病,有的是子女走上违法犯罪道路后被判处了死刑......

    生而为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世间应该没有比这更痛的人间遭遇了吧。

    图片中那些晚景如破败老屋一般的老夫妇们,有的终日以泪洗面;有的已经流光了眼泪,再也哭不出来;有的父母已经精神失常......那些仿佛一口口枯井的眼神深深地留在我的脑海里,我的眼泪早已隔着屏幕无声流下。

    年轻的时候离开家,总是头也不回。少年求学,青年为了梦想奔波,去过那么多地方,一路来坐过那么多车,已记不清多少回在候车大厅里因为等车困极而酣睡,可当初自己心里念的都是远方,从没考虑这车是否安全,这一段旅途是否平安。初生牛犊不怕虎,闯荡江湖靠的是一种不知安危,不明就里的原始冲动,哪怕前方再有危险也浑然不觉。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从这追光逐影的世界里慢慢安静了。年纪渐长,才渐渐胆怯起来,没有了年轻时不顾一切就出发的冲动。决定去一个地方,出发前总要在各种能选择的交通工具中比较一番,选择安全系数最大的那一个,通常是火车。

  不得不坐飞机的时候,是最难熬的时候。飞机起飞和降落的过程,有难以克服的恐惧,只有闭上眼,心中不停祈祷。

  总还是要出去,总还是要坐飞机。于是每次飞机起飞前,就有了前面提到的那个,在他人看来或许有点可笑的习惯。并且常常这样说服自己:

    人的最后结局是确定的,如何走向这个结局是不确定的。如果有万一,能让人从容地把身前该做的事情做掉,该留的东西留下,算是对身边亲人的一种交代吧。真实的命运里有些去留太过意外,能让人有这样的从容和准备,应该也不多。

    也有不管用的时候。

“真有事,就算你留下所有的钱,对你的家人来说,也怕是没有什么用了。”一位长辈意味深长地说。

    我竟无言以对。

    也就在这个时候,常常在内心责问自己:“为什么还是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是啊,“为什么还是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呢?”

    这是我一直未能明了的问题——

    有我最深的怕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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