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脑中无数次循环方远最后的话,迷迷瞪瞪闯入一个陌生世界 。手里攥着他给的银行卡,在大街上漫无目的走着,天色渐晚,我饥寒交迫,孑然一身,未来的路不知道在哪里?是否还有机缘与他们相见?我思忖着,不知不觉走到路的尽头。此时,耳边传来了卖烤红薯的声音,一位五十余岁的大叔穿着旧军大衣站在街角,我浑然无知走过去,“姑娘,买烤红薯吗?”他竟然叫我姑娘?我迟疑了一会,下意识摸了摸口袋,摆摆手,腼腆笑着离开。
“姑娘,今天是大年三十,我看你穿着单薄,服装和我们这里也不同,猜想你一定是外地人吧?”我停下来,蓦然想起方远最后一推时将我外衣脱了去,当时很迷惑,若我一身血衣出现在街道上,恰逢万家灯火,祥和团圆的大年三十夜,早被警察逮走了。
“……姑娘,我这里还有一个红薯送给你吃。”说罢他递过来一个用报纸包裹的红薯,还冒着热气。
“谢谢!可是我没有现金。”我小心翼翼接过红薯,三分窃喜,三分尴尬,四分惴惴不安,他宽厚一笑,两侧眼尾纹又多了几条。
“吃吧!我们成都人很好客的。对了,这条街左拐有几家银行,五点半就下班了,你要快一点。”我颔首向他表示谢意,他挥了挥手,推着红薯车豪气万丈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姑娘?
成都?
年三十?
无数个问号绕得自己头晕脑胀,方远信誓旦旦向我保证会穿到一个江南小镇,怎么会是成都?他算错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在什么地方?我不敢想,是我一次次强迫他把谷内所有人都安全带出去,这会伤及到他,他的老师就是一个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方远目前还达不到他老师的境界,是我害了他,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一起。
“姑娘,快走吧,一会银行关门了?”
“好的,谢谢您!”我把红薯放进包里,加快速度向前奔跑,一个破旧的银行低调坐落在街头一角,我掏出银行卡再三确认,工作人员正准备关门,我三步并两步走上前,“请问,还可以取钱吗?”怕她们怀疑,我接着说:“我是从外地来的,行李和证件在火车上被偷了,手里只有银行卡。”我尽量表现的楚楚可怜,可是工作人员并没有放慢关门的速度。
“那边有取款机,我们下班了。”年轻女子一脸不屑,随着几声窃笑,一位中年发福的女士说:“现在女孩子不得了呀,凭着年轻漂亮,什么都有了!”
“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没见过世面!”
“你眼光不行,看她的穿着打扮也不是呀!”她们毫无忌讳当面诽议,说四川话以为我听不懂,现在的银行职员怎么敢这样?推开门,两个取款机都有人,我退出来,拿出还有余温的红薯,打开包裹着的报纸,正想美美咬一口,却被报纸上的日期惊着了,“1999年,2月4日除夕,成都日报……”从报纸头版头条的几行粗字,我了解当前的国际形势,经融危机,国家政策等等,我竟然穿越了,不可置信地拿出红薯,一目十行浏览着,连夹缝也不放过。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抓住女孩胳膊,她一怔,身旁的男人怒目圆睁。
“我和家人赌气,出来好几天了,现在是几号?”男人转而和煦一笑,说道:“2月4号除夕,你赶紧回家吧,不要让家里人担心。”我点点头,松开女孩的手,她迟疑不决,从包里捏出几张钞票递给我,“你打车回家吧!不要在外面闲逛,很不安全的 。”我看了看手里平白多出的钞票,追了出去:“哎!我不是……”他们已经走远了。
低头望着手心里“69”开头的银行卡,总感觉哪里不对,小心翼翼把卡插进去,按照提示输入密码,1、2、3……闭上眼睛默数着,“请选择。”机器里传来甜美的女音,我睁大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紧盯着屏幕,颤抖点击查询,个、十、百、千、万,一共20万,1999年20万是什么概念,取了3000元,只留下两张,剩下叠好放进皮包里,出了门不放心似的退回去,又重新检查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出来。天已经黑透了,城市街头巷尾到处张灯结彩,鞭炮声此起彼伏。茫然环顾四周,我长舒一口气,为了方远,先活下来。
“您好,我要一张报纸。”一位胖胖的女人低头收拾东西,她锤着腰唉声叹气道:“老了,老了,不中用了。”
“需要帮忙吗?”我问,她这才抬头看我,“不用,不用,谢谢你小姑娘,老头子在家做好饭了,打电话让我回家,这不,我想搬一箱啤酒,可是腰弯不下来……”她忽然想起什么?猛锤几下胸口道:“你看我这脑子,小姑娘你要今天的报纸是吧?我送给你了,不要钱。”
“这哪能呢?”我把女孩给的十元钱递过去,她打开装零钱的铁盒子瞅了瞅,又把钱推给我,讪讪道:“这张报纸已经撕破了,拿去看吧,我也要收摊,留到明天也买不成钱。”
“阿姨,你知道附近有旅社吗?”我把钱放进她的铁皮钱盒里,着急问道,她抬起头仔细打量着我,蓦地冷着脸把钱拿出来用力拍在台面上。
“阿姨,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我是学生,来这边旅游的,在车站行李被偷了,身份证等都在行李箱里,我想先找个旅社住一晚,明天去派出所报案。”她面色和缓一些,想起银行门口几个女人说我是外地大学生,这张老脸也没那么烫了。
“这样呀!我误会你了,我家旁边就有一个小旅馆,我给你担保,现在出门没有身份证连旅社也住不了。”
“那谢谢您了!”我高兴抱起啤酒箱,“还有什么要拿的,一并都给我。”她摆摆手,一颠一颠地向前走,我跟后面,仔细记下店铺和路牌。
“老头子快来接东西。”隔的很远她大声喊着,对面屋里跑出来一个系着围裙的老大爷,笑呵呵接过啤酒箱问:“老婆子,这个俊俏女娃子是谁呀?”
“我也不认识,外地来的学生,车站里行李箱被偷了,我带她去阿四家住一晚。”
“哦!快去快去,怪可怜的。”他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我。
“老婆子,你帮小姑娘垫一下住宿费,行善积德会有好报的。”
“就你知道。”阿姨怼了过去,老爷子呵呵大笑!
看来,我遇见好人了。
这是一家很小的旅馆,进入院子后一栋红色小楼映入眼帘,一共三层成阶梯式。
“阿四,来客喽!”那个叫阿四的光头男人放下筷子,热情招呼着我们。
他们用方言交流了一阵,同时看过来,“女娃子,我同老板谈好了,你找到行李之前就在这里住着,20块钱一天,包餐,放心住吧!”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塞给我,我连连摆手,她瞪了我一眼独自走了。
“你还没吃饭吧?”老板蔼声问,我点点头,他转身向里屋喊到:“胖子,煮一碗肉丝面。”
“谢谢老板!”我说。
“不客气,既然到这里我们就是一家人,他们也是旅客,菜都吃的差不多了,我不好意思让你过来。”
“没关系。”我说,吃饭的人天南地北哪都有,说出的方言也是五花八门,一阵寒暄后,我的面端上来了,同我一起吃饭的还有个高高胖胖的年轻男子,他把两盘菜放在桌子中间,瞥了我一眼道:“趁热吃吧!”我“嗯!”一声低头吃面,好久没吃这么美味的面条了 ,想起在谷内带领大家开荒拓土,盖房子,饲养家禽,一切的一切都朝好的方向发展,没想到现实给了我们重重一击,他们如今在哪里?有热腾腾的面吃吗?想到此处,我心隐隐痛了起来。
“怎么,不和胃口?”那人宽大帽檐遮住了眼,我只瞥见他白的发青的眼底。
“很好吃!”我埋头吃面,不一会碗里只剩汤汁了。
“谢谢你的面!”我站起来端碗准备去厨房洗。
“放下!”他冷冷一喝,我骇然。
“别怕!别怕!他就这个样子,没有坏心,碗放在这里不用你洗。”老板赶紧跑过来陪着笑说,那人也噗嗤一笑,露出满口大白牙。
“阿曼,陪这位女士去登记入住,哎!不用登记,找个干净房间先让她住下来。”我赶紧对老板笑了笑,随着叫阿曼女孩上了楼,她对我还算客气,洗完澡躺在床上,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在床上烙大饼,不知不觉天快亮了。
“叮铃铃!”一阵清脆铃声打破黎明前的静谧,我条件反射似的坐起来,穿好衣服下楼,楼梯拐弯处立着一个穿衣镜,镜子里的女孩是我吗?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镜里女孩和我动作完全一致,我又捏了捏鼻梁,嘟着嘴唇晃了晃脑袋,是我无疑了。
身材比大学时轻瘦许多,神情寡淡孤冷,黑白分明的眼眸容不下一丝色彩,这是我吗?而我又是谁?
分明记得20岁的陈可可快乐而单纯,对大学生活,对未知世界,对爱情有着无尽的幻想。那时眼里有光,心中有爱,荷尔蒙过剩引起皮肤油脂分泌过多,脸上常起痘痘,那时还带着一些婴儿肥,傻傻的,憨憨的,性格爽朗率直,雅称——没头脑。
“你,吃饭了。”我蓦地转头,那个叫阿曼的女孩子在楼梯下打量着我,眼神有些复杂,
“好的。”审视镜中凌乱的长发,我拢起来盘好,右手习惯摸了摸头顶,手僵了一僵。
“我这里有皮筋,给你。”阿曼跑上来,从手腕上取下来一枚粉红色的裹着蕾丝花边的头绳递给我,我苦笑不得,只得接下来把头绾好。
“你真漂亮!”她说。
“你也很漂亮!”我轻轻挽着她,她赧然一笑,垂着头随我一同下楼。大厅里有很多人,老板抬头笑道:“昨天晚上忘记告诉你了,我们这里每日三餐定点定时,听铃声。”他目光狡黠,我好像明白了,可是铃声——我真的怕了。
“第一次通知,第二次开饭,错过了时间自己点菜。”高高胖胖的男厨师端一碗粥过来,我连忙去接,他并不领情把碗“咣啷!”一声放在桌上,还好是花生红豆粥,很稠。
“宝哥,我也要红豆粥。”阿曼坐下来拍着桌子。
“自己没长手呀?”那位宝哥怒嗔道,头也没抬。
“哼!”阿曼气的站起来。
“你喝我这碗。”我按着她手说。
“不要管他们,他们兄妹都个没正形。”老板笑眯眯端来一笼包子,有猪肉馅的,香菇青菜馅,还有几个油汪汪的烧卖,我肚子越发的饿了。
“吃得惯吗?”他问。
“吃得惯,成都美食甲天下,我就是冲着美食来的。”他呵呵大笑坐下来看我吃,一碗粥喝完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看了一眼吃的正欢的阿曼,我苦不堪言。
“还赖着这里干什么?等我给你发奖杯吗?”阿曼大大咧咧吼道,老板一拍脑门倏地站起来,又端来一笼。我低头看阿曼,她挑眉一笑,似乎想告诉我,以后有她罩着,让我放心!她一举一动颇有几分秦苒的神韵,我想秦苒了!
一周后,很窄的办公室里,我和一位面相有些猥琐的中年男人面对面坐着,他掏出一根劣质香烟,用指尖弹了弹,含着嘴里。
“我想抽一支,你介意吗?”
“介意!”我面不改色地说。
“大姐,我真的没有了,你饶了我吧!”他抓耳挠腮,神情痛苦的样子。
“我要求降低了,和我年龄相仿,容貌差不多就行,我会化妆。”
“等等!”他站起来,来来回回踱步,右手手指并拢敲打着额头,“记得有一个,我找找,我找找……”看他在狭窄的空间里翻箱倒柜,扬起漫天灰尘,我捂住鼻子,困意席卷而来,抵挡不住。
一瞬间,我回到了谷里,漫步在烟粉一色的桃林中,身旁的秦苒明媚一笑道:“姐,你喜欢他吗?”
“男他还是女她?”我刮了刮她小巧坚挺的鼻子,她咯咯笑道:“方中有缘恰是远,远看有山不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