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
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在我国曾有一种用纪实的方法写文学或者以文学的方法纪实的文章,介于小说与新闻之间,我们把这种体裁称为纪实文学,说白了就是在事实的前提下进行人物加工。《霍小玉》传算得上是中国最早的纪实文学,据说蒋防在写《霍小玉》传之时,李益还在世,而李益并没有怒而反击,说明这个始乱终弃,负心之事并非虚构或空穴来风。
在《霍小玉》传里曾有一个细节,霍小玉在病入膏肓之时,有一位仗义侠客拍案而起,悄悄奔赴郑县,埋伏在李益的私宅附近,趁一个月黑风高之夜,将李益绑架回了长安,押送到了霍小玉的病榻前。病榻上的霍小玉在奄奄一息中见到了李益,泣不成声地将一杯苦酒抛洒于地上,暗示两人的覆水难收。在回光返照之时,她握住李益的手臂,悲痛欲绝地表达了一个弱小者爱极之后的怨恨:“李公子,没想到贱妾还能在死前见到你。妾可以走了,但妾死不瞑目!所以,妾死之后,必成厉鬼,使你的家室,不得安宁。”
这段话其实是经不起推敲的,首先,要绑架一个大男人还要赶大老远的路,靠一个侠士是断然做不到的,这只能说明李益心里还是深深的爱着霍小玉,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罢了。另外,为了证明爱情,霍小玉选择的是死亡,成全了自己的节烈,却毁掉了爱人的声誉,其值矣?其不值矣?有时候,真正的感情,又岂在一朝一暮。只要活着,总有希望,连这样最基本的生存之道都看不透,徒让世间留下遗憾,于人于己,都不值得。
讲李益风流之事,有点跑题了,闲话少叙,言归正传。
作为大历四年的进士,李益一开始的官运并不好,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弃官在外游玩,当李益游到凤翔时,到凤翔节度使李抱玉的幕府任职,在此期间,参与了大历九年郭子仪、李抱玉、马璘、朱泚分统诸道兵八万的防秋军事行动。李抱玉去世后,李益赴渭北。建中元年李益再次到灵武,依附朔方节度使崔宁。建中四年李益在长安,再次参加制科考试,登第。徐松《登科记考》:“建中四年,李益、韦绶登拔萃科。”贞元十二年,李益到幽州刘济幕府。元和初,宪宗召李益回京,任都官郎中。后官中书舍人,后出为河南尹,后转为秘书少监,元和八年后,转太子右庶子,元和十五年后,为右散骑常侍。太和初,以礼部尚书致仕。
从以上这段文字,我们可以得出两个结论: 其一,李益从军时间很长,在从军期间,其文韬武略展露无疑;其二,李益投笔从戎,后又出将入相,从前后两次考试来看,李益还是个望之无法企及的学霸。对于李益的投笔从戎,老夫解读到另一层更深的含义:那便是因为爱情,或许在李益心中一直存在着这种愧疚,才让他去到部队,从文人一变而为武将,并且在他年老之时,面对别人泼污水般的纪实文学,他以沉默应对,这更多的是他内心的悔恨吧。从开头的诗可以看出,李益在乎的还是朝朝暮暮的你侬我侬,从他另一首《写情》的诗中可以看出他矛盾的心情:
水纹珍簟思悠悠,千里佳期一夕休。
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李益后面如何对待的老婆已不可考,而《霍小玉》传中为丑化李益,蒋防说他受到诅咒,每次出门都怕老婆给他带绿帽子,从而把老婆扒光衣服盖在浴缸里,这些头脑稍微清醒点的一看就知道是深度造谣,我从李益诗中能够体会他那种“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无奈与伤痛。
先不论李益是否有真情,从以上两首诗中,我们可以看出,李益的诗才之高堪比李杜,辗压沈宋,而其边塞诗,更可与高岑二王一较高下:
《塞下曲》
伏波惟愿裹尸还,定远何须生入关。
莫遣只轮归海窟,仍留一箭射天山。
《从军北征》
天山雪后海风寒,横笛偏吹行路难。
碛里征人三十万,一时回向月中看。
《听晓角》
边霜昨夜堕关榆,吹角当城汉月孤。
无限塞鸿飞不度,秋风卷入小单于。
《夜上受降城闻笛》
回乐烽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
不知何处吹芦管,一夜征人尽望乡。
《过五原胡儿饮马泉》
绿杨著水草如烟,旧是胡儿饮马泉。
几处吹笳明月夜,何人倚剑白云边。
从来冻人关山路,今日分流汉使前。
莫遣行人照容鬓,恐惊憔悴入新年。
如果说王维的边塞诗里没有人,高岑的边塞诗里没有情,王昌龄的边塞诗中只有豪情,那李益的边塞诗里把壮志卷了柔情,让人性在战争中放出别样的光芒。正如后世的范仲淹所写:“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读李益之诗,纵良夜之中也能闻见夜雨驼铃,令人肝肠寸断。
《唐才子传》如此评价李益:
益,字君虞,陇西姑臧人。大历四年齐映榜进士,调郑县尉。同辈行稍进达,益久不升,郁郁去游燕、赵间,幽州节度刘济辟为従事,未几,又佐邠宁幕府。风流有词藻,与宗人贺相埒,每一篇就,乐工赂求之,被于雅乐,供奉天子。如《征人》、《早行》篇,天下皆施绘画。二十三受策秩,従军十年,运筹决胜,尤其所长。往往鞍马间为文,横槊赋诗,故多抑扬激厉悲离之作,高适、岑参之流也。宪宗雅闻其名,召为秘书少监、集贤殿学士。自负其才,凌轹士众,有不能堪,谏官因暴其诗"不上望京楼"等句,以涉怨望,诏降职。俄复旧,除侍御史,迁礼部尚书致仕。太和初卒。益少有僻疾,多猜忌,防闲妻妾,过为苛酷,有散灰扃户之谈,时称为"妒痴尚书李十郎"。有同姓名者,为太子庶子,皆在朝,人恐莫辨,谓君虞为"文章李益",庶子为"门户李益"云。有集,今传。
林子叹曰:辛房以横槊赋诗四字写李益之才,非独壮其文采,亦彰显其气魄,阅此四字,吾恍见马上孟德,刮骨关公。大丈夫当金戈铁马笑傲江湖。益虽负其红颜,却未深陷自责之中不拔,毅然投笔从戎,建功立业,此诚大丈夫所为矣,至于肖小之徒,极尽毁谤之能事,于伟人之声望无关痛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