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女士是一位来自洪都拉斯的移民。那天早上,我从UCLA医疗中心接到她时,她穿着一件略显陈旧的鸭屎绿色长毛毛衣,头上戴着一顶灰棕色的编织毛帽,遮住了几缕松散的头发。她的身形圆润,脸上透着病容和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清亮而专注,带着一种看尽生活起伏后的坚韧。她坐进车里时,动作轻轻的,好像怕惊动这座城市尚未完全醒来的安静。
车开出医院时,她慢慢开口了,声音低沉却不乏温暖。她聊起自己的父亲,那位住在公立养老机构的老人。尽管那里预算有限,餐食总是冷的,但她仍坚持每天去探望,为他洗衣物、换尿布,甚至亲自准备三餐。“没办法,”她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们的生活,抱怨也没用。”她笑了笑,嘴角微微一扬,像是在告诉自己,不能就这样倒下。
她说,她家里还堆着许多父亲的旧物,每一件都带着属于他的气息。“有时我也想清理掉,但总觉得舍不得,好像丢掉了这些,就再也抓不住他了。”她说这话时,眼睛望着窗外,像在试图追逐什么快要消失的东西。
我们聊到她的经济状况。她每天早起收集瓶子去卖,有时能赚到六十多块钱,碰到无家可归的人向她乞讨零钱,她会直截了当地回一句:“你难道没看到我也拖着病体在捡瓶子吗?为什么你不能努力一点?”她的语气中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近乎冷静的无奈。
话题很自然地转向了日常采购。她提到偶尔会请邻居或亲戚载她去Costco,但大多数时候人们都找理由推脱。上个月,她和父亲去了一次Costco,不小心花了三百多块钱,好在有些东西后来还能退掉。“Dollar Tree和Trader Joe’s我也常去,”她说,“特别是Trader Joe’s的贝果,一袋1.99,虽然比Costco少,但味道特别好,甚至比Whole Foods的还棒。”她说这些的时候,语气轻快了一些,仿佛聊到食物就能暂时忘却生活的沉重。
听到这儿,我也忍不住分享起自己学生时代的记忆:“那时候,99 Cent Store简直是我的救命恩人,Trader Joe’s对我来说可是奢侈品。”她笑了,摇摇头,“是啊,但偶尔奢侈一次,也能让人觉得日子没那么糟。”
快到目的地时,她忽然说想改一下路线,先去附近的教堂。她解释道,每周四早上,那里会派发一些免费的食物,今天可能有火鸡和玉米面包。我答应了,车内的气氛又变得安静起来,只有窗外的景物飞快掠过。
不经意间,我提到万圣节时去Trader Joe’s买过南瓜味的贝果。她轻轻一笑:“我也试过,南瓜味加肉桂的东西到处都是,有点腻人。但南瓜味的咖啡奶我很喜欢,它让我想起父亲。”她顿了顿,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他过世前最喜欢喝那个,还总叫我‘我的小南瓜’,用西班牙话说是 mi calabacita。”她说这句话时,嘴角有一丝温柔的笑意,眼神却飘远了。
那一瞬间,车厢里静得只剩下引擎的低鸣和轮胎碾过高速上的坑洼发出的闷响。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肩膀上,像罩着一层柔软的金色薄纱。生活尽管残缺,但仍然有一种无声的温暖在某处轻轻燃烧着,拍着每个疲惫而努力活着的人肩头,告诉他们——一切还没有那么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