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逢冬天,人就失去了春夏秋的精气神色彩,面容平和的无表情,笑都觉着费力,尤其是阴冷潮湿的下雨雪天,更让人冻的发抖。食欲,性欲都大概减弱大半乃至消弭于无形了。闲着没事的,索性弄个热和和的被窝,脱了臃肿的皮大衣厚外裤子,像条被放生的大鱼般刺溜一下就钻进了被窝,边钻还边喊着:“啊。。噢。。唏。。这鬼天气,冻死了冻死了。”
手里握着个遥控器,光露出个头,就悠哉哉的看起了电视,有了尿意,也得要尽力忍着,不然出来一趟,热气就全都没了,连撒的尿都是冷嗖嗖的,边撒边打个激灵,身体突然一抖,好像瞬间那一小撮魂没了似的,男生是这样的,这是小时候对付严寒冬天的一个勉强办法。
那,最舒服惬意最享受的办法是去澡堂子里泡澡,泡完澡,脸红通通,干燥燥的,撒泡尿都是热乎乎的冒着热气,感觉就像是冬天里挂了两大瓶足足的药水,憋的满满的才撒出来,那是通快,酣畅,瞄准一块有积雪的地瞬间就能给融化,然后一团热气向上窜,像是燃烧殆尽的灰烬里冒着的烟气。
我当时还小,念小学,上街洗澡还要人给带着才行,常是差不多大的细皮嫩肉小子跟着爷叔辈的长辈去。那时的澡堂子里里外外热闹,门口停着样式都差不多的自行车,烧锅炉的师傅拿着铲子用力的往里添煤,黑黢黢的手,光荣的劳动人民形象。到初二时,看到《千与千寻》里面的锅炉爷爷,格调是一样的。
澡堂进去的门面很小,中间放张桌子,坐着个人好收钱,左右是男女澡堂入口,入口处拿一长条像是厚棉被军大衣似的东西,挂在门槛上,充作门,为的是挡住外面的寒气,力气小点的小孩用手推都推不动,得靠磨蹭着身子才能进得去。取了钥匙,寻着了自个儿的柜子,就着手把自己干巴巴的身体脱的光溜溜的,那时才真算是众生平等,大家都是赤条条的,充其量只能暗自比比天生的长短。
弯着腰,小跑着奔进浴池,浴池里面的水蒸气郁勃氤氲,澡堂里的人影模糊得分不清前后背。洗头,擦身,抹肥皂的,水哗哗的声音,时不时的墙顶上就会有颗积到足够重量和体积的小水珠不经意沁到皮肤上,冷冷的。
里有两个浴池,一个温浴池,一个烫浴池,大人们进的都是烫浴池,进前先用手或脚探进去试下水温,觉得冷了,就大喊着让老板快点加热,别抠索索的舍不得煤。烫的受不了了,就不嚷嚷着,先把小腿放进去,上半身和屁股落在浴池边上,适应了水温,就先用手和毛巾撩些水在身上拍拍打打,差不多了,牙一咬,上半身砰的没入水中,直到脖颈,边在水中搓磨着全身适应烫水,边口里吐着白气:“啊。。哦。。呀的叫着,舒服啊!!”
进了水中,一开始是暖,再后就是烫,烫的忍不住吁气,直烫得身体红通通的像着大虾一样。头上也开始冒汗,一会儿就开始胸闷,喘气费劲,受不住了的,就赶紧出来舒口气缓一缓,好了,再接着入池挨烫。年纪大的烫一下就吃不消了,转到温水池里再歇会儿。有些调皮大人带着孩子也来烫,孩子一碰水就鬼喊着:“啊,烫烫烫。”
大人则不罢休,撩些热水洒在孩子身上,孩子就更急的直跳,要哭。边上的大人看了,就说:“算了算了,别捉弄孩子了,肉嫩,还吃不消这烫,等大了就自己来烫了。”
当时我就觉得池子里那么烫的水那些大人怎么都受得了的,还很享受的样子,想来长大了皮就会变厚的。
澡堂里除了泡澡,还有就是搓背,泡的时间差不多了,身体透了,舒服了,黏在身上的灰质松了,搓背的师傅就拿着搓澡巾,拍着手,喊道:“差不多泡的就可以了,还泡上瘾了,待会还得吃饭呢,来来,先让你们在我这舒服舒服。”
这一印象在我看来,一直都觉得就像是在赶猪上架,光溜溜,洗搓的白白了就可以开始磨刀霍霍,澡堂里一看见搓背的在那喊就常想:嘿,又赶着大白猪上架了。
要搓的人把手牌往师傅盆里一扔,就赤条条的躺在师傅面前,任他搓,这得要是多大的信任啊才行,三点全露,坦坦荡荡。
流程先是平躺着,从脖子开始,胸腹部,胳膊,肋,然后支着大腿,小腿,裆部,搓个遍,。师傅拍下屁股,转个身,露出后背又是一阵猛搓,污垢噌噌的就从身上掉下来,脸皮薄的这时还会怪不好意思的。搓完一会儿身体就又红通通的,不过又多了些纹理,一条一条的。
搓澡师傅搓时嘴也不停着:“这力道怎样啊?不疼吧,疼也忍着点,这才下灰快啊。”和平日里常来的熟客也是家长里短的海空天空肆意侃谈:“今天的生意不怎样啊,人不多,等到过年可就有的忙了,你家那儿子(孙子)读几年级了来着,成绩怎样啊,大学生可有希望?”周围谁跟谁谁谁闹矛盾了,谁家又抱了个孙子,谁又背地里做了缺德的事等等,这都是澡堂里搓澡师傅的谈资。
搓完身体红通通的,浑身有点麻,但又放松的很,喷头下把灰冲一冲,再去浴池里烫烫,这才算可以完事。
从蒸汽池里一出来,立马气就喘的不费力了,照镜子一看,从脸红到脚,走路轻飘飘的,魂好像给蒸没了,脱了形骸,整个人飘飘欲仙。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休息大厅,就躺在衣柜上先缓一下,舒口气,跟周围人聊一聊,聊着聊着魂又嗖一下的回来了,于是慢悠悠的一件件穿好衣服,弄干下头发,抹一脸雪花膏,孩子的脸这时更红润可爱。
出浴室一看,妇女们也都是一个个脸颊绯红,像个小红灯笼似的,头发也没干,任意披散在肩上。
外面的天比来时更冷,太阳下山下到了末路,天色开始变得暗,但整个人的身体都是暖融融的,有感觉,特有精神。进来时惨白的脸也变得红润有光泽,孩子们腆着脸笑,吵着待会去摊头买些油炸,娃娃鱼吃,然后拎着一盒子吃的美滋滋的回家,一脸开心。
小时记得看过一部韩剧《澡堂老板家的男人们》,是个轻喜剧,里面的中年男主人诙谐有趣。但当时给我印象最深的倒是韩国的物价好贵啊,菜市场里买菜随随便便就上千上万块的,当时我就觉着自己发现了个大商机:把中国的东西倒买倒卖到韩国,那就发大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