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有这样的人,一辈子什么都凑合对付过去,忽然下决心要干成一件事,给他认识的每一个人都带来无穷无尽的烦恼。”
马克吐温晚年对人类抱有非常悲观的看法,
“在一切生物中,人是最丑恶的。在世间的一切生物中,只有他最凶残--这是一切本能、情欲和恶习中最下流、最卑鄙的品质。人是世界上唯一能够制造痛苦的生物,他并非出于什么目的,而只是意识到他能够制造它而已。在世界上的一切生物中,只有他才具有卑鄙下流的才智。”
读完本书深以为然,福克纳以其惊人的笔调、多视角叙事手法和意识流为我们描绘了一个道德败坏了的人人在“苦熬”的生动画面。
一句话总结小说情节就是为了把妻子送到40英里以外的杰弗生安葬,安斯带领全家人运送棺材的“苦难历程”。你以为他塑造的安斯是个爱妻的英雄人物,但其实他是整个悲剧的根源。他的自私懒惰贪婪成性剥夺了从妻子到儿女的所有幸福,在大儿子失去一条腿,老二达尔被送进疯人院,三儿子朱厄尔失去了一匹马,女儿打胎不成反被玷污,小儿子永远得不到梦想的小火车,而他却不仅装上了假牙,还娶回了一位新的太太,新太太跟他一样冷酷自私......
读完后第一感觉是怨怼命运的不公,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岁。像安斯.本德伦这样的愚蠢自私之人最后却获得了至少看起来圆满的结局,让人唏嘘感叹不已,愤愤不平之情日益滋长。
安斯是小说中“我”的丈夫,小说中说朱厄尔是地道的本德仑人,也即丈夫那样的人“不爱任何人,不关心任何事,除了挖空心思盘算怎样花最小的力气得到一样东西。”,从侧面说明了丈夫的自私冷酷。他是小说中恶的典型。他就是那个一辈子凑合对付着生活,却突然对送死去的妻子回故乡安葬这样一件事情认真起来,结果就是把全家带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而他自己却无动于衷还捞足了好处。因为他的掠夺,孩子们也变得狭隘,他们原本美好的天性都没有得到很好的伸展,甚至你看得到助纣为虐为虎作伥,人性的善在此真正被钉上了十字架。
单举一个例子,安斯的大儿子卡什,是个木匠,品行优良。在运送棺材途中为保护母亲棺材摔断了一条腿。而安斯却不顾儿子的死活,让其他的儿子给出主意,居然买水泥把他的腿糊住了。“为了敲掉水泥不得不揭去60多平方英寸的皮。”,而卡什为了不让父亲觉得难受独自忍耐了,他在此化身成了苦难和受难本身。但是正如医生所说,“他(安斯)把那个可怜的人扔在大街上,给他铐上手铐好像他是个杀人犯。也不觉得难受吧?”,这里是指他的次子达尔,一个丰富敏感的人,因为不能忍受腐尸(在炎夏运载了最少8天了,秃鹰不时盘旋在头顶,时时刻刻准备俯冲下来)的臭味,不能忍受这痴人的愚蠢行为(聪明人自然都看得出这是安斯自私的决定,虽然是一种承诺,但是是荒谬的不合理的承诺,但承诺毕竟是承诺,也可以看作是命运的指令,是不可更改,不可抗拒的。),他纵火焚烧谷仓,结果反让自己被送进了疯人院。这个世界是不合理的、疯狂的。思维正常的人却被送进了疯人院。或许疯子就是先知的代表,因为太过直接的对真理的感受和传播,结果反倒被认为是异类。
小说中的杜威.德尔是安斯的女儿,既懦弱又凶残,她没有自卫能力,被人诱奸却又害了自家兄弟。是她告发了达尔德纵火行为,并揪住他让疯人院的工作人员顺利对付了他的哥哥。她表面的懦弱需要被同情被保护暗地却是陷害他人的罪魁。这里是福克纳所说的“人类的愚蠢行为”。读之,让人痛惜扼腕。对人类苦难遏制不住的同情反而让我难以真正原谅她,也许最让人最难过的就是无知的罪恶。蓄意的罪恶让人愤恨,无知的罪恶让人痛心。
小说中的“我”是艾迪,是安斯的妻子,是一个不受命运垂怜饱受生活挫折和欺骗的女人。她年轻时候就受到到父亲悲观主义的教导,“活着的理由就是为长期的死作好准备”。她不曾有自己热爱的职业,不曾有期望中的爱情,甚至出轨的感情也受挫,她拥有的尽是对自己生活的失望和绝望。在无尽的操劳和失望中她死去,因为要惩罚丈夫的冷漠自私和残酷无情,她提出了要把她安葬在故乡的要求。也许是为了落叶归根,也许是为了在死后逃避彻底的孤独。她尽管有那么多儿女,可是她仍然孤苦无依。她喜欢的儿子并不是那么喜欢她,与她惺惺相惜的儿子她却并不能识别出来。她过的是孤独贫穷失却信仰的流浪的一生。她始终没有处理好与“生活”的关系。
突然想起来我们为什么要读书这个话题,也许就是为了重新构造一个与生活迥异的世界以放置我们无处安放的灵魂,同时以便以此与生活保持平衡。生活是一台马力足够强大的机器和怪兽,一般人很难制服它。多数人都是臣服,一辈子没有找到适合自己的方向,一辈子没有突破生活的限制,一辈子没有找到自己。这真的是太可怕了。可怕的不是你看透生活的真相,而是你看懂看透后仍然怀着巨大的恐惧和热情与之共舞,并寻求突破。
福克纳对生活的观察描写细致入微,摘录部分以飨读者。
1、小时候我发现水在杉木木桶里放上一会儿要好喝得多。凉凉的,却又有一点儿暖意,有一股淡淡地香味,就像七月天杉树林里的热风。至少要在桶里放六个小时,而且得用水瓢喝。金属容器喝水绝对要不得。
2、我记得我年轻时相信死亡是一种肉体现象;现在我知道它仅仅是一种精神作用--是痛失亲人者的精神作用。虚无主义者说死亡是终结;原教旨主义者则说那是开始;实际上它不过是一个房客或者一个家庭从公寓或者一个城镇搬出去而已。
3、我们这个地方就是有这个毛病:所有的一切、气候以及别的一切,都拖延得太长了。就跟我们的河流、我们的土地一样:浑浊、缓慢、狂暴;所形成与创造出来的人的生命也是同样的难以满足和闷闷不乐。
4、一个人有时真的得动动脑筋想一想才行,想想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忧伤和烦恼;想一想它们像闪电一样,随时都可能朝任何地方打击下来。我琢磨一个人得对上帝保持很强的信心才能自保。
5、在这个充满罪恶的世界里,一个人老老实实、下力气干活的人在哪儿都得不到好处。
6、一个懒惰的人,一个不喜欢运动的人,一旦开始动了就会决心继续动下去,就跟他不动时决心一步也不动一样,仿佛他非常恨的倒不是动本身,而是启动与停止。倘若出了什么事使得启动与停止发生困难,他倒会显出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7、欺诈乃是万恶之首,和它一比,穷困都算不上什么。
8、话语是最没有价值的,人正说话间那意思就已经走样了。
9、每个人内心深处都好像有另一个自我,这另一个自我已经超越了一般的正常和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