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生,五行生”
灭
门外的猎犬叫个不停,牧人睁开混浊的双眼,他感受到了一种生灵之外的愤怒,这种愤怒伴随着咆哮与震荡。他从身边拿起烛灯和猎枪 来,仰头狠狠灌了一口酒。
他拉开门,巨大的山风将他吹倒在地上,抬起头,猎犬冲他不停的吠叫着。他看见远处的山开始从高处崩塌,土石卷着断裂的树木向山下冲去。牧人张开嘴狠狠地喘着气,说不出一句话,他看到这土石的洪流正在向这里奔来,他打开羊圈的门,跌跌撞撞的向另一个方向跑去,他不敢回头,只感到那种洪流离他越来越近,猎犬在身后发了疯的叫着,牧人的耳环开始振动,灰尘已经扑在他的脸上,生命被压塌的嘶吼在他耳边不断出现。他没有力气了,绝望的回头,那是一面由山石和树木组成的围墙,向前推动着,他绝望的闭上眼睛,迎接土地的愤怒
很久之后,世界再次陷入了平静,土壤幸存的种子终究会随着这暴雨再次浮现生命的光辉。
枯坟,荒冢。老人拿着一叠纸钱,洋洋洒洒的扔在了这里,幽暗的夜色变得更暗,只剩下独行的老人,远处的荒野突然浮现出了幽幽的鬼火,老人疲惫的双眼睁开望了过去,鬼火中走出了两张露着鬼脸的人,他们微笑着没有说话,一人拿着镣铐,一人举着幡,向着老人走去
老人呆呆望着周围的鬼火越来越多,二人越来越近,突然释然的笑起,然后向着空洞的野火和无边的夜色里喊到:“老婆子,儿子,我也来找你们了!”
雨已下了半月,仍无停息的征兆,路上的人三三两两,连年的涝害让农人一无所获,长江以南的村庄,随处可见奔涌的大河淹没农人的土地。
老农骨瘦如柴的双手紧紧握着那根锄头,他安静的坐在家门口,望着空荡的田地,前几年战乱,身强力壮的儿子去参了战再也没回来,这两年闹大水,小女儿被水卷跑连尸体都找不到,家里只剩下他和哭瞎眼的老婆子,老农一辈子没被压塌的脊梁渐渐垂下来,老泪纵横跌在手心里。
很快他便收拾好情绪,慢慢抬起头,脸上的皱纹像是大地的裂痕,他望着天外阴沉的云呢喃到,又要下雨了么?
寒林别院,妃子略施粉黛,娇柔的脸上怎么也掩不住伤神之情,一身素袍孤零零坐在门前,满地枯叶,她独自奏了一曲,却无人再听。
曲毕,妃抚着怀中的琵琶,独流了两行清泪,木是上好的木,却再不见故人。
前朝木制成的琵琶,又如何能弹唱今朝的曲?
她拆下发髻的玉钗,与怀中的琵琶放在一起,然后独自向前走去。
树下独自挂着一根白绫,像那年的雪,干净也无情。
书生写下妃的故事,将这只旧毛笔洗净放于胸口。他的悲痛不是无根无据,半生岁月,波折不定,百无一用是书生,乱世浮沉,他悔恨自己未有八尺男儿之气概,不敢征战沙场,只在这破屋之中做个穷酸书生。
他在夜色里反复睡不着,后半夜刚刚有了倦意,却被窗外厮杀声惊醒,他趴在窗前,敌军入了城,他知道,这座城沦陷了。
书生麻木的跪在人群中,金戈铁马早已让这城市面目全非,书生抬头望着那冰冷的铁器,上面沾染的都是兵将和百姓的鲜血。他通红了双眼,仰天长啸,头狠狠的撞向冰冷的地面。
高高树起的武器闪着冷玲玲的光,书生的尸体很快被人抬走。书生不知道自己的匹夫之怒是否有意义。
但一个时代的兴亡在这里画上了一个句点。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生
老人抡起槌,重重敲在山顶的铜钟上。
一声声浑厚的钟声回荡在山海之中,沉睡的人纷纷醒过来。他们拥着上苍的王者为主,从掩埋的土壤中取出前人的乐器。
他们有着一个个沧桑的名字,
铃,半裂以出声,锢铜珠於内以鸣之。
编钟,声声皆入耳,声声各不同。
钲,钲以静之,鼓以动之。
铙钹,轻则如流水,重则如雷霆。
青铜乐器,敲响岁月之鸣,亦敲响晴春之奏。
千年的灰雀听见古老的钟声,向雅鲁藏布江的源头飞去,一声钟,化了终年的积雪,碎了江面的冰层,二声钟,沉睡的种子开始苏醒,他们突破冰冷的土壤,出现在这世世代代栖息的故土。
三声钟,孤钓的太翁抖落一身冬雪,冬眠的鱼群衔起浮动的藻荇,四声钟,世人从迷困中醒来看到园中的花,河边的柳,五声钟,众生相,万物生。
而另一处苦寒的山峰,僧人坐在一池之边,那里永远大雪纷飞,僧袍已被白雪覆盖,僧不言不语,水亦无波无漪。过了不知多久,僧人睁开双眼,眼中是满池桃花,是庭前秋水,是蛙声阵阵,是须臾,亦是永恒。他翻手将身前的白瓷盘倒扣在一池之中,双手合十,顿时水幕倾天,不见僧人之影,却映出另一面倒影。
雷声滚滚,无垠的岁月化成尘埃,道袍的白发人在高台舞剑,披头散发引着生生之水,浪声滔滔,其中可有精卫与海燕的悲鸣?涛声里起起伏伏,谁从远处剪水而来,引渡天河的浮槎,又是谁在长夜擎烛而走,守望历代的共工。
你从大水中来,望向了那老道的眼中,不禁骇然,那是一段怎样的历史?
是茹毛饮血的无名年代,还是头顶九只金乌的浩瀚洪荒?诉说的人闭上眼,只见那身负神光的大巫举起巨弓,人之箭被射向赤红的苍天,打破远古的传奇,金乌从天上落下,掉入先祖的村落之中,他们吟唱着古老的歌谣,炼出流动的火焰。勇士与智者一同围住这火焰,对抗原始的黑暗文明与吃人的猛兽,这是一段没有名字的历史,也是在黑暗里出现的第一只火焰,第一缕曙光。
古老的太阳从山岳坠去,手持铜器的先贤将黄黑色的土壤投到沸腾的火焰里,虔诚的身影匍匐在女娲像前。他们默念着先祖的伟业,如法炮制的塑造土地的灵魂,他们弯下腰成为了沉默的工匠,从流动的火中取出一件件陶器。
陶中的灵魂被刻上名为仰韶的印记,柔软的土壤终于变得坚硬,就像泥人生出的一副骨骼。制陶的人一代又一代传承着,每一位沉睡的老人都将自然而然的向那位母亲跑去,终于变成母亲手中一捧柔软的黄泥。
天地之间,阴阳相守,万物生,五行生,五行灭,众生灭,生生灭灭中,亦是灭灭生生,何为生,何为灭,又何为始,何为终。
云的键触
2022.8.10
萬物生
醉生梦死-生無哀樂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