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统北方 第九章

Act 9 雪原迷思

前秦尚书李柔站在营地中央,目光扫视着四下忙碌的士卒。营帐搭建完毕, 士卒们转而挥锹开挖壕沟,将挖出的泥土垒在沟边,随后用夯具反复夯实,筑起一道简易土墙。

营地周边,原本松软的沙地失去了往日的灵动,变得僵硬又冰冷。不远处的沼泽湿地,此刻也大半被冰层覆盖,仅有几处地势低洼之地,还留存着些许积水,在凛冽的寒风中闪烁着幽冷的光。

这里靠近奢延水(今无定河)上游,距离石子岭主战场(今内蒙古乌审旗北)以南约90公里。

李柔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摩挲着下巴那撮修剪齐整的小山羊胡,心底泛起一丝异样。 往年这时,凛冽冬意早就气势汹汹地扑来了。本以为今年冬天会好过些,结果一来,寒意猛地加重,冻得骨头缝生疼。

在这恶劣的气候条件下,无论是军队的后勤补给,还是士卒与战马的体力维持,都面临着巨大挑战。稍有不慎,军队便可能陷入绝境,面临战斗力崩溃的危机。

代国骑兵,素以长途奔袭见长,骑术精湛、马壮膘肥,在对周边地形了如指掌的情形下,极有可能将目光瞄准我军粮草,寻机前来突袭劫粮,断我军生命线。

身为伐代战役西路军粮草辎重总管,李柔掌管着西路军七成的粮草,他深知自己责任重大。邓羌、张蚝在前方冲锋陷阵,后勤工作决不能出半点差错。

思忖间,一阵急促而密集的蹄声由远及近。李柔瞬间警觉,手按剑柄,指节泛白。“难道是……” 他心头猛地一紧,脑袋里全是敌军密密麻麻涌来的可怖画面。

随后,眼前的景象却让他脸上的惊恐转为惊愕,旋即长舒一口气。

只见一群体毛呈淡黄褐色、耳朵尖尖的蒙古原羚蹦蹦跳跳地从远处奔来,四蹄交替间带起大片雪雾。

行至河岸边一处朝阳的缓坡,阳光洒在雪地上,使得表层的雪微微融化。一只年幼的原羚率先停下脚步,它低下头,粉嫩的舌头轻轻探出,缓缓地舔舐着那层晶莹的融雪,喉咙处微微起伏,一下又一下,贪婪地吸吮着,像是在汲取着生命的甘露。

领头的公羚驻足,长角指向飘着碎云的天际——这样的景象,竟与史书记载的“太康之末,幽并大寒,胡马南下”惊人相似。

西晋太康末年(公元289年),那年中原尚未分崩,西晋的金銮殿还在洛阳城里披着斜阳,却不知长城外的草原已被霜雪覆盖三尺。鲜卑的牧马大批冻死在漠北,匈奴的穹庐里挤满了面黄肌瘦的老弱,就像此刻为寻找暖水草场而南迁的原羚,游牧部族的车轮也在生存的驱使下转向南方。八王之乱的烽火恰在此时燃起,中原的铠甲还未来得及擦亮,胡骑的铁蹄已踏碎了雁门关的残雪。

匈奴刘渊挥师南下,羯族石勒纵兵劫掠,氐羌各部纷纷响应,曾经繁华的中原大地,就此陷入动荡。

李柔摸了摸剑柄上的兽纹,忽然明白史书里那些“戎狄内迁”的记载,原是天地间最朴素的生存法则:无论是原羚的角、胡马的蹄,还是汉家的戟,终究都抵不过寒风里飘来的第一片雪。草原上的每一次迁徙,或许都是历史轮回的缩影。




”什么?秦军有动静了?“

”千真万确,据末将探查,秦军的中军营帐内集结了战车数百乘,似在准备一场突袭!”

刘库仁心中不禁暗喜。一周前,他麾下的重装骑兵于石子岭大破秦军的弓弩精锐。本可乘胜追击,然而石子岭周边地形复杂,沙梁与丘间洼地犬牙交错,沼泽与湿地沟壑相间,不利于骑兵行动,贸然追击恐中秦军埋伏。此后秦军高悬免战牌,闭营不出达七日之久。

长久对峙让刘库仁心生顾虑:一方面,军队恐陷入缺粮危机。重装骑兵身披厚重铠甲,体力消耗大、粮食需求高,同时考虑到战马在重压下的持久战力,每位甲骑具装的骑手需至少配备2匹以上的战马,进一步加剧粮草紧张;另一方面,前线哨骑带来了令人不安的情报,秦国大司马苻洛率领的中路主力军已全歼独孤部与白部,此刻说不定早已发兵代国都城盛乐(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和林格尔县)!形势紧迫,石子岭之战容不得半点拖延,须速战速决。

苦寻破局之策时,孰料秦军竟主动摆出进攻的架势,此正合刘库仁之意,可谓是求之不得!

”哼,这样倒省了咱们寻衅的工夫,秦军既然急着送死,正好拿他们新捣鼓的破阵法练练手!围坐在矮榻旁的可足浑拓骁双目放光,恨不得即刻拍马杀向敌阵。他身侧坐着刘库仁的亲弟弟刘眷和谋士梁眷。(此时斥候已退出营帐。)

清冷的月光斜斜地透过代军帐顶的缝隙漏下,在摊开的羊皮地图上凝结成霜, 蜿蜒的无定河、乌水与可足浑水被镀上冷冽的银边,恍若三条蛰伏的冰龙盘踞在石子岭周边。朱砂标注的符号在昏黄的青铜油灯下泛着诡异的红光,而月光的浸润让地图边缘泛起冷白,仿佛被冰雪封印。

”战事以来,吾有一事始终萦绕于心,百思不得其解,望刘大人指点迷津。”

“但说无妨。”

“若说甲骑具装是破秦的关键杀招, 为何非要在地势复杂的石子岭与秦军对峙?”可足浑拓骁道出心中疑惑。

营帐中央的火盆里,木炭在烈焰中噼啪作响。

“石子岭宛如天然铸就的关隘,易守难攻。这种独特地势确可使其成为抵御秦军的绝佳屏障。即便战局陷入被动,凭借此处与漠北草原诸部的紧密地缘联系,亦可迅速求援,延续战力。然而——”

“续言之。”

“这看似完美的防御地形却暗藏玄机。石子岭附近区域沙梁、河网纵横交错,星罗棋布的沼泽遍布其间,形成天然的‘陷阱阵’。对于以机动性见长的骑兵而言,这里堪称噩梦——战马一旦踏入泥泞,便如同陷入无形枷锁,难以施展驰骋突袭的优势。倘若骑兵无法奔袭追击,实难速战歼敌!”

“恩,将军所虑极是!秦军此番分兵数路压境,单靠死守石子岭难以扭转战局。唯有在击溃敌军后,即刻率部回师云中(今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托克托县),方能挫败其合围图谋。” 顺着可足浑拓骁的思考方向,刘库仁对当前形势做了更透彻的解读。

“不过,这里存在一个被你忽略的重要事物。” 话锋一转,刘库仁神色凝重、语气低沉地缓缓说道。

“是什么?”

“代北的寒冰气候。”

空气骤然凝固,可足浑拓骁喉间滚动的疑问化作干涩的吞咽声。

“善战者,求之于势。他们将日月星辰的运转、山川地貌的特征转化为克敌制胜的法宝,借助自然的伟力扭转战局。本帅主政南疆廿八载,对石子岭方圆百里的物候地势早已熟稔于心。诸位请看——(指地图)石子岭以南的突纥利泊、北门关隘与阳城泽,这三处诸位眼中的‘天然陷阱’,由北向南连成一线,每逢隆冬便会凝结成冰原。坚冰厚达数尺,骑兵纵马疾驰如踏平地。兵法云"以正合,以奇胜",敌军认定不可逾越的天然屏障,正是我军出奇制胜的追击路线!”

帐外的天穹格外澄澈,仿佛被寒风涤荡去了所有阴霾。月亮那银白的光辉变得明亮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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