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船

  村里人都说秋水的眼睛好看，唯独秋木没看得出来，他木讷的直勾勾的盯着秋水的瞳孔，又用袖口一横，擦了擦口水，继续把没用的勺子往地上砸，拿出不给砸出个窟篓不罢手的劲儿。捕鱼村里世世代代是要成亲接新船的，所谓接新船，就是新郎开上红木做成的小船出海，往往是要到以前没去过的海域去捕捞，达到平常没有的收成，来给新婚开个好兆头的。今天的新船是为秋水开的，秋水是村里出了名的寡妇，孩子两三岁还不会说话，男人等不及就跟着别的女人跑了。王婆总说，秋水眼睛里面有一碗水，五行属水的人是灾星的象征，没有一个店铺愿意收留一个灾星。秋水只好跟着男人们去打鱼，这些年来，没少受过白眼。可今天不同了，村里的大户，阿生相中了秋水。今天的海对于秋水来讲是平静的，她从来没有好好地看过这片海，去看它每一个波浪的幅度和频率。秋水把思绪从海上飘回来，翻开床底的箱子，里面装着一只布满灰尘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后，里面是一只几年都没有戴过的簪子，上一次这簪子从盒子里逃出来的时候秋水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秋水又翻开凌乱的摆放的衣服，将底下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旗袍拿了出来，这几年虽然身材有些走样，但是还勉强看的下去，秋水在捡来的破镜子面前转了又转，确认旗袍没有被老鼠咬破后，才走了出门，把自己打鱼用的渔网送给平常对自己照顾有加的收废品的大力。大力一脸诧异的脸色还没摆出来，秋水就先声夺人的讲，往后我用不到这张网了，你拿去用吧，我以后终于可以跟别的女人一样了。没等大力追问，秋水就扭头去搬借来的板凳，桌子没能借的到，就只能借几根板凳凑合，秋水想着反正也没什么朋友，没人要来一起接新船。

  村里人越来越传开了，说秋水长了一双装着大海的眼睛。秋木多望了几眼，还是没能看出个名堂来。这天但凡有一个人从这港口走过去，王婆都要抿了抿枯裂的嘴唇，走上去拉扯到旁道念叨，您还不知道呢，今儿个是秋水大喜的日子，这秋水这媳妇儿啊，不光能说会道，贤惠持家，还长着一双装着海的眼睛，这谁要是娶了啊，这第二天要是鱼不满着从网里跳出来旱死几只啊，都是老天不开眼的份儿！儿子秋木又聪明伶俐，长一副财神爷看了都眼红讨喜的模样，来来来，快坐下来等着这新船回来啊，给大伙儿沾沾喜气，村民听着这话从王婆这刀子的舌头里被削出来啊，咋听都不是这么个味儿，男人没有认出来王婆，他们坐下来是为了看看眼睛里藏着大海的美人，女人没有认出来王婆，她们坐下来是为了妒忌这天上的馅饼怎么没能落自己头上。每一个人坐下后，王婆打两句照面，闹几句寒暄，一边把那塞满了的腰包拍了两拍，一边想着事成后的另一把钞票，又美滋滋地扭向下一个行人了，这一来二去，码头已经林林总总十几号人，盯死了这片海，生怕这海长脚跑了似的。

  村里人啊都羡慕秋水这双藏了海的眼睛！秋木扔开手里仅剩的勺把，立到秋水面前，可还是无功而返，只好又坐回独凳上面发楞。秋水扭头去揭开温火熬着的茶壶，分明知道还没到时候但是又忍不住要一次次揭开来看个明白。这新茶的第一口，是一定要留给丈夫的，秋水想着。太阳已经走了大半，海上还是没见摇晃的人影回来，村民坐不住，男人们借口说喝口茶，进房来偷看两眼，女人们再三像王婆确认事件的真实性。码头也就变得热闹非常。可一声大吼不好了，打破了这热闹，大力喘着气，一字一顿的讲，阿生在上游溺水了，没救的回来。王婆是第一个不相信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地到大力跟前，这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啊，今儿个是大喜的日子。大力喘回一口气，我都在上游看到尸体了，气儿都没了！王婆从大力这头转向村民这头总计不过一秒，面相就从诧异变成愤怒，要说她是川剧变脸的接班人，是没人敢反驳的.“我说什么来着？这秋水这眼睛就是个克夫的命！前一个聪明，看着孩子是傻子就跑咯，我王婆菩萨心肠好说歹说劝阿生不要娶她，偏不听！这报应第一天就来了！跟着五行属水的人就是容易溺到水里面去！”说完摸了摸腰包，心疼又受气地挎着大步走了。男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突然释然的笑着说，还好我们刚刚是进去吃茶，那要是多看了这寡妇两眼，还不得被霉运缠上啊，但以防万一，我看我们还是回去吃些好运酒去去晦气。男人们都庆幸自己没有想过要贪图秋水什么而没被讹上。女人们笑的更欢了，同仇敌忾的气势不比上场打仗的士兵差几分。

  秋水木讷的盯着码头上的人潮散的比水潮很快，一句话也没说出口，秋木兴奋地跳起来说，我看到海了，娘，我看到你眼睛里的海了！秋水眼里确实有一汪潮水涌起，然后汇聚成海，慢慢溢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