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呼兰河传》|人这动物,真不是好东西。

《呼兰河传》图

《呼兰河传》

    重新读这本书是在周二的一个下午,经过南湖边时看到了漂亮的火烧云,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萧红,在呼兰河城里有一个小姑娘,看了人,看了事,最后孤独地在香港浅水湾离世。这漂亮的火烧云让我想起了她,这位炽热、热烈向往自由的女子,于是,我重新拿出《呼兰河传》。

    当然,这也不是我第一次读这本书了,从小学开始,不过一开始是把它当作故事书来看,看她写的呼兰河城中的人与事,只当是一次旅游。不过随着年龄渐长,我逐渐感到了这本书的回甘,如今再读,只觉凉,就是一种凉气,心凉、悲凉、凄凉。那些字,那些句,朴实无华,平淡简单,但是却不知这其中有什么力量,一字一句砸在心上,那些不平的坑洼,回想起来,联想起来,便是一种没来由的空落落的。萧红的敏感和细腻,她内心的热烈和赤诚,真的让我动容。

    冬天的冷气,外面干枯的茅草,人们呼出的白气,灰白的草地和墙壁,跛脚的毛驴……书中的北方景象像一幅动态的画面在我眼前徐徐展开,那些在傍晚升起的炊烟,不知为何,这些都让我有一种宁静的感觉,里头的一切都是鲜明又立体的,萧红回忆着出生小城的每条街每间商店,自家的每间屋子每个摆设,那些人那些事,好的坏的,不好的不坏的,好的不见得怎样优美,坏的也不会有多可恶,总是命当如此。哭也由不得人,笑也由不得人。东大街的泥坑,陷了多少次马,也没有人说要去填;漏粉人家的草房歪得一塌糊涂,也没见人说要去修;七月十五呼兰河上的水灯慢慢向下游漂,漂着漂着就灭了一盏;邻家人的歌声,像一朵红花开在墙头上,越是鲜明,就越觉得荒凉。竟是生也由不得人,死也由不得人。她讲得好像是童年的故事,但是好像又是人生;有快乐,好像又有悲凉。这些细碎的故事拼凑出一个孤独寂寞又破碎的魂灵。

有人说过,《呼兰河传》无法真正意义上归到任何一类的书籍中,它好像是散文,但又好像是自传,但是又有些小说的意味在里头。我通过阅读关于萧红友人的纪实时了解到,1937年8月淞沪抗战爆发后,萧红和萧军离开上海抵达汉口,在蒋锡金位于武昌水陆前街小金龙巷21号的住处落下脚来。《呼兰河传》就是从这时开始创作的,到1940年9月《星岛日报•星座》开始连载。其间已经过了三年。这三年中,萧红经历了怀着萧军的孩子与萧军彻底分手,与端木蕻良结婚,被端木遗弃在武汉,大着肚子独自艰难抵达重庆,产子,子亡,与端木飞抵香港,……个中有多焦思、伤心、劳身,自不必说。那段日子定是艰难而绝望的,《呼兰河传》在此刻,我更愿意说它是萧红在此刻的寄托和回忆,人往往在困顿时,会忆起过去的点滴,写下这些文字时的她,不再是那个漂泊在人世间寂寞女人,而是一个回到故土的小女孩。

“祖父一天都在后园里边,我也跟着祖父在后园里边。”依样学样,裁花、拔草、种菜、铲地、浇菜……捣乱比帮忙多。给祖父插了一草帽的玫瑰花,一家人见了笑疯了;浇水往天上泼,大叫下雨了、下雨了;踢飞了祖父刚播下的种子;除掉了韭菜留下了杂草……那段快乐的时光,想必是萧红无论何时想起都会倍感慰藉的时刻。

在写“我”和祖父的第二章里,起首她便写道:“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住着我的祖父。”极短的“尾声”与之呼应,“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物事人非的痛恻已尽在其中,但她犹无法搁下,掰着指头算和祖父的年岁差,“我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六十多岁了,我长到四五岁,祖父就快七十了。我还没有长到二十岁,祖父就七八十岁了。祖父一过了八十,祖父就死了。” 孩子似的嘀嘀自语中,深藏着无法自拔的痛切。那些看似童稚的语气中,我看到的是亮色的消逝,曾经依赖的支柱突然抽离的失语。

全书一共七章,写尽了呼兰河城中的人和事,但是与祖父的在一起的那一章,在我看来是彩色的,其他的章节都是灰败的,带着孩童似的打趣,却道出了碌碌人生的总结,人们默默地生老病死,各有各的营生,事不关己,便又是一种冷漠的旁观态,被排斥的冯歪嘴子,被封建习俗折磨致死的小团圆媳妇,种种的事态仿佛放映机掠过,闪过的画面就是人生百态。

“生,老,病,死,都没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的长去;长大就长大,长不大也就算了。老,老了也没有什么关系,眼花了,就不看,耳聋了,就不听,牙掉了,就整吞,走不动了,就拥着。这有什么办法,谁老谁活该。病,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呢?

死,这回可是悲哀的事情了,父亲死了,儿子哭;儿子死了母亲哭;哥哥死了一家全哭;嫂子死了,她的娘家人来哭。哭了一朝或是三日,就总得到城外去,挖一个坑把这人埋起来。埋了之后,那活着的仍旧得回家照旧的过着日子。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除了写这些平淡的点滴外,也有着她对那些炎凉的冷眼讽刺,“在精神上,也还有不少的盛举”。他们在城里条大神,去娘娘庙、唱秧歌、放河灯、野台子戏,她写着这些过程,写得细密认真,却在其中缝入了讽刺和厌弃,这个省她养她的地方,让她又爱又无奈。

“老爷庙和娘娘庙里的塑像,前者塑得很凶神恶煞,后者塑得很温顺,拜庙的善男信女一眼看去,会认为男人不好,女人值得尊敬。可她说,把男人塑得凶狠,“那就是让你一见生畏,不但磕头,而且要心服。”把女人塑得温顺,等于告诉人们:“温顺的就是老实的,老实的就是好欺侮的,告诉人们快来欺侮她们。”
指腹为婚的女子,有的还没嫁过去,男人家穷了,姑娘的名誉就跟着坏了,因为说是被她“妨”穷的。如果不嫁过去就会被叫作“望门妨”。可是嫁过去后,各种侮辱、虐待和艰困,“于是往往演出悲剧来,跳井的跳井,上吊的上吊。”
“古语说,‘女子上不了战场。’ 其实不对的,这井多么深,平白地你问一个男子,问他这井敢不敢跳,他也不敢的。而一个年轻的女子竟敢了,上战场不一定死,也许回来闹个一官半职的。可是跳井就很难不死,一跳就多半跳死了。 那么节妇坊上为什么没写着赞美女子跳井跳得勇敢的赞词?那是修节妇坊的人故意给删去的。因为修节妇坊的,多半是男人。他家里也有一个女人。他怕是写上了,将来他打女人的时候,他的女人也去跳井。女人也跳下井,留下来一大群孩子可怎么办?于是一律不写。只写,温文尔雅,孝顺公婆……”

      前前后后,讽刺感从中透出来,也在说着她对于世道的无奈和感慨,她终究也是想要突破这些条条框框的一员,只是在那家国不幸的时候,无人问津这般的观念。书中写隔壁老胡家的小团圆媳妇那一章节,看得我既是愤怒痛恨,又是无助。老胡家有跳大神的传统,老太太终年有病,两个孝顺的儿媳妇就轮流张罗着给请。三代同堂的老胡家,家风干净利落,兄友弟恭,父慈子爱,外人都称好。大孙媳妇回娘家,说起婆家来,也是无一不好。“虽然她的丈夫也打过她,但她说,哪个男人不打女人呢?”于是,便为后来的死亡和不幸埋下了伏笔。

老胡家从辽宁接来了12岁的童养媳,于是右舍争相去看。看罢没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是非议一大堆:太大方了,不像团圆媳妇;见人一点也不知道害羞;头一天来就吃三碗饭;两个眼睛骨碌碌的转……婆婆也要给她来个下马威,没几天就开始打。打得厉害时,吊在大梁上用皮鞭抽,昏过去了用冷水浇醒。小团圆媳妇一挨打就哭闹着要回家,婆婆听了打得更狠,还用烧红的烙铁烙脚心……老胡家开始夜夜跳大神,跳了一冬,原来是有说有笑,活蹦乱跳的小团圆媳妇病了。

最终,老胡家要用大缸给小团圆媳妇当众洗澡。

“这种奇闻盛举一经传了出来,大家都想去开开眼界,就是那些患了半身不遂的,患了瘫病的人,人们觉得他们瘫了倒没有什么,只是不能够前来看老胡家团圆媳妇大规模地洗澡,真是一生的不幸。” 小团圆媳妇被当众脱了衣服,放进装满滚水的大缸里,她先是吱哇乱叫、乱跳,后来就没声音了,倒在了大缸里。看热闹的人狂喊着把她抬出来,浇冷水。大神为了留住已经开了眼界,打算回去睡觉的看客,对着小团圆媳妇又是喷酒又是扎针,终于弄醒了,又放进装满滚水的大缸里。就这样,一夜里,小团圆媳妇被烫了三次,抬出来三次。烫一次、昏一次。
不久以后,“那黑忽忽、笑呵呵的小团圆媳妇就死了。”

      这一章,萧红写得带着血,残酷又现实,我一开始甚至有些难以置信,萧红在这一章的笔风与其他章节不同,她带着批判的笔触去写,批判着男权的深重强势,以及愚昧无知荼毒的世人大众。打女人这些陋习愚昧恶俗,就是本质的恶,是被虚化的恶,这便是一种凄凉的世态,一种人性的悲凉,和让人心凉的人际关系。

      《呼兰河传》是自传、是小说,也是纪实,是一代人、一座城的故事,是一个孤独寂寞女人的突破和不甘,也是一段美好而又遗憾的时光。个人认为无论何种阶段,这本书都值得反复去看,看看萧索人世的叹息。

参考:https://book.douban.com/review/7110701/

https://book.douban.com/review/28218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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