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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这一夜有月,沉静似水,没有人说话,也没有耐不住寂寞的汉子高歌。左贤王似乎也被这哀兵吓寒了胆,在他看来,如果自己是汉军的统帅,一定会下令全军撤退,而不是仍然埋头前进,他认为汉军此时的所作所为离生的希望越来越远。在汉军进入一处开阔的平原的时候,他命令在此等待良久的骑士们束紧包围圈,“活捉李广!”喊杀声响彻整个夜空,寒铁映着月光,为大地平白添一抹红。
本以为会如砍刀切菜一样将汉军的四千人头轻松割下,可不曾想,汉军的弓弩实在厉害,第一轮冲击竟然叫如同飞蝗一样的箭矢硬生生顶了回来,遥望大旗下睥睨战场的飞将军,左贤王狠狠地攥紧了拳头,他万万没有想到,面对十倍于己的对手汉人的骑兵能如此沉着应对。
匈奴的骑兵中不知道是谁大声的呼喊了一句,然后是响彻大漠的呼啸。上官桀和霍光说,这是赞美,是来自敌人的衷心赞美。霍光撇了撇嘴,但这并不影响一会儿他们砍你脑袋的时候用上十二分的力气。
左贤王很明显传了命令,霍光听到对面长官级别的人大声的喝止这巨浪般的称颂,这无可厚非,好感源自钦佩,这样的情绪一旦蔓延,双方的敌对心态必然减少,到时候匈奴人很可能再次错过生擒飞将军的机会。
喝止的喊声甫一结束,左贤王便吹响了第二轮进攻的号角,这一次,李广突然变阵,他命令李敢率领军中所有军司马出列,组成一个一百人的敢死队,在号角声还没停止的时候,率先冲向匈奴人。
论战场上的指挥艺术,左贤王很明显逊于李广,这一次面对一个小分队的突袭,左贤王一时竟不能第一时间调遣接阵的勇士,他身边的护卫军可不敢贸然调离,汉朝人太会利用什么擒贼擒王这样的策略来应对以少敌多的局面了。就这样,他的四万骑兵竟然叫汉军的敢死队撕开了一个口子,匈奴人陷入了短暂的慌乱。
左贤王麾下的裨将请令要带人拦截李敢,左贤王摆了摆手,胸有成竹道,“他们不过是试探我军虚实,并没有突围的意思,看起来汉军另有计划——传我命令派出侦察骑,查探是否有大拨军队接应!”就算他军事才能不及李广也看得出在阵前冲杀自如的敢死队不是企图突围的。
果然,李敢冲杀了一圈便又回到了阵中,这时候左贤王更加笃信,这四千骑兵如此不慌不忙,一定是汉朝人的诱饵,目的是为了等更大规模的军队到来后对他的军队实施合围,这是一个包围和被包围的战略。左贤王被他看穿一切的智慧深深折服,他加紧了进攻的节奏,暗下决心必须在汉军增援到来之前吃掉李广的军队。
士兵们看着李敢如入无人之境地往来冲杀,已然受到了鼓舞,纷纷呼喝着要朝敌人冲锋,这时,李广传令布设圆阵面向敌军,将士兵手中的箭袋全部交给军中神箭手,而他自己则手持大黄,连续射杀几名匈奴裨将,再没有匈奴人胆敢靠前,左贤王的进攻再次受到阻却。
“父亲,胡虏易与耳,为何不趁我军士气高涨,一鼓作气冲出重围?”
李广指着对面如潮水般不断涌来的匈奴骑兵,“你以为你能冲杀一圈就所向披靡了?我们现在处于上风,不过是利用对方轻敌之心,一旦敌人有所警觉,你还能够这般来去自如吗?你跑得再快能快得过弓箭?你骑术再精赛得过匈奴人的骏马?况且你以为我们冲出包围就安全无虞了吗,若是把这些人引到边境,以现在边防能抵御得了这么些人吗?”
李敢这时才想到,父亲和博望侯因为仅仅是战略上的牵制作用,而并没有足够的兵力和匈奴人抗衡,只得默不作声,按照李广的要求持盾牌列阵以待。
即使这些年匈奴人在卫青、霍去病的身上吃了不少亏,可最令他们畏惧的仍然不是汉军闪电般的奔袭,而恰恰是李广现在以四千人布置的阵型,这样的阵型看似简单实则找不到破绽,你以主要兵力攻其一点,他能马上派出机动人员解救,而你看起来的兵力优势又因为地形的限制铺陈不开,此时匈奴人不得不放弃他们擅长的速战速决,转入和汉朝人的不断拉锯,如此消耗虽然因为人数的优势最后也能胜利,可贻误的是战机,磨灭的是斗志,在战场上,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细节往往才决定成败。
左贤王显然被激怒了,他不是一个合格的将领,他能有今天统帅千军万马的地位仅仅因为他的血缘比那些更有才能的人更高贵。匈奴人的箭雨密密麻麻地朝李广的军队拍了下来,即便有盾牌防御,汉军仍然损伤大半,好在这个时候,天亮了。
霍光明显感到自己接近虚脱的身体已渐渐不听使唤,如果不是几次上官桀把他扶住,他真的恨不得索性摔到马下、一死了之,也许这个白天,我就要为国捐躯,不是说马革裹尸是战士们最好的归宿吗,可是如果葬身于此,他的躯体真的会被运回平阳老家吗,还是索性草草掩埋,被敌人随意践踏,也许这就是战争,在他最应该享受生命美好的年纪却不得不面对死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迎来最后一次冲锋,也许绝大多数人都应该像他一样因为身体的疲倦感到绝望吧,可偏偏李广越发杀得兴起,花白的胡子跟着他那高昂的头颅摇摆,霍光仿佛被这情景所感染,难道自己还不如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吗!他好像使出全身力气一样,大声的呐喊起来,以此来宣泄身体的疲惫,这一嗓子,又好像感染了身边的人,汉军又聒噪起来,神箭手们的箭矢纷纷射向了企图冲上来的匈奴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