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大学附近似乎都有这样一条街，其貌不扬毫不起眼，来自五湖四海的店主们伴随着学生的青春成长，成为记忆中的不可忘却。四年过去、七年过去、很多年过去，它总是摆脱不了被拆迁的命运。未来的人或许不会知道他们的存在，但是此时此刻的人们会一直记得：这里曾经存在过怎样的人，怎样的岁月。
从虎溪北门出发，经过17秒的绿灯，然后去熙街过一个愉快的周末，这是大部分学生周末的常态。通往熙街的这条路，又窄又长，商铺密集面积小，自动地透明着，有被喜爱过、也常常被忽视，这里生活的人来了又走，于是，学生们给它取了名字：倒闭街。最近，这里的人收到清场的通知。如果明天就会消失，你准备好说再见了吗？
“倒闭街”上的烟火气
2019年11月，“地址：北门出门前行100米右侧。店名：老愚叔特色干辣椒店。超赞！“，这条朋友圈正在疯狂刷屏各位虎溪学子的微信。下午6点，是这家抄手点最忙碌的时候，店外经常会有5、6个同学站在街道上等着叫号，这已成为这个月以来每天的常态。老愚叔特色干辣椒抄手店终于如老愚所想，成功地火起来了。
以骨头汤和鸡汤为特色的老字号老麻抄手是重庆抄手界的主流，不过，老愚想做一点不一样的，他选择了另一种抄手的做法——干拌抄手，为此，他还专程跑去成都学习干辣椒抄手。这份隐藏着小心思的美味，也让许多第一次来的客人不由自主地夸赞：“太好吃了”。
抄手的馅儿都是猪肉，但最近猪瘟带来的猪肉涨价却并没有体现在抄手的价格上。员工吴嫂在店内的角落里剥蒜，眼神时不时地掠过旁边包饺子皮的丈夫，“开始做的时候猪肉没有涨价嘛。但是猪肉涨价了，你也肯定要做。因为如果就算你涨一块，有些人就说‘你又涨价了’，不会亏本，但也不会赚多少。”
有一次，晚上九点，一桌客人问老愚有没有带汤的抄手，老愚愣了一下，望着墙上的菜单，“有带汤的”，指了指另一桌两位学生正在吃的抄手，“年轻人比较喜欢吃干拌的。”这桌两位拿着丝巾的中年阿姨笑，“年轻人喜欢吃干的，我们也吃干的。”阿姨们喝不来店里的紫菜蛋花汤，嘟囔了几句。老愚在后厨大喊，“旁边有椰子粉，可以兑来喝。”属于老愚叔特色干辣椒店的烟火气，储存着有温度的爱意，老愚这一次可以不用担心了。
不过，“倒闭街“上的烟火气一直都这么足，黄焖鸡、螺蛳粉、蛋烘糕、烤串、驴肉火烧、串串香、烤面筋、鸡公煲……照顾爱辣的重庆口味、逐渐接受来自酸笋的臭味、填满口腹之欲的得意，各种蒸腾着的暖洋洋的香气，一直都在温暖着虎溪的青春。
有一门能依靠且喜欢的手艺，维持生活就可以了
“花大爷“是“倒闭街”上的唯一一家花店，名字好记，看一眼就能记住。它的店主也和这个名字一样，穿着翻领皮夹克，裤腿微微沾着泥巴，留着90年代的斜刘海造型，令人难以忘记。
2016年，刘潮来到倒闭街，开了这条街上的第一家花店，人们也很难会把这间小小的店铺和大学城鲜花品种最多的花店这样的描述联系起来。
在此之前他做过餐饮、酒吧、美容，把自己能做的似乎都做了一遍。后来，“因为喜欢来开花店”，刘潮花了9800元去报班学习培训，拿下了花艺师的证书，“做花店，技术自己学，有创意有效果就好卖。”
给客人讲解花材的供应季节、养护知识、大约价格、材质特性、花语......这是刘潮的家常便饭，但很多客人其实只是了解一下也不会真正地购买。刘潮在店外放了一张正对着花店的懒人椅，没有生意的时候就躺在上面，玩着手机，享受悠闲的时光，“做花店可以慢慢来，刚开始不用一次性全部弄齐，慢慢增加一些东西。”
需要赠加什么呢？刘潮的答案是鲜花的质量和不断精进的花艺。店里的鲜花都是从云南空运来的，每天早晨九点他需要去车程一小时以上的南坪进货，中午的时候才能回到店里。“专门打理鲜花就需要两小时，每天要扔很多花，鲜花损耗量很大。十月份左右的淡季，会扔一半左右。”刘潮富有创意的花束为他留下了很多老顾客，这也是他的生计之源。“有个老顾客每个月都会送女朋友一束花，要求每个月不一样的设计，他们上一次纪念日我设计的一束红玫瑰，卖了1888元，因为有很多特别的设计，比如立体桃心这样。”
隔了几棵大树的理发店“手艺人”，是苏博和几个朋友一起合伙开的。刚满30岁的苏博，站在店门口，朗朗笑道，“运营还算可以。我们这种小店赚个生活费就可以，维持生活就好了。”
美发行业已经进入老年阶段，“倒闭街”上也有着好几家，但苏博自信，“因为我们做的也比较久了，我干这行有十二年了，从十七岁开始做理发，初中还没毕业就去学了理发，不会输的。”开业以来，“手艺人”都比较顺利地经营下去了，很多老顾客都会专门过来找他剪头发。
此时，路边站着一位挑染蓝色头发已经掉成了“孔雀毛“的女孩子，苏博热情地对女孩说，”这头发该染了，记得找我弄哦。“
十几岁便扎根重大经营，从A区舍区辗转到虎溪校区的商业街，再被迫搬走的锁匠师傅李建华，在“倒闭街“开了一家维修铺，妻子梦华在旁边经营面筋店。李建华一再强调，“做面筋和维修铺之间密封好了的，没有一点污染物质。”
虽然搬过来以后，生意没有以前那么好，勉强能养家糊口，不过，“凭这么多年的手艺，也不乱收费，如果要涨价提前半年公告，让大家知道，不能乱涨价”，李建华比划着双手，真诚地说道。
那些放在心底里对家人的爱
2019年11月28日，新闻学院大三生蓝同学在QQ空间里发布了一条说说。“北门倒闭街的螺蛳粉要搬了。而且老板娘还不知道自己要搬去哪里。也许哪一天早上这家店就无声地消失了。”
“美眉，其实这一条街都是违章建筑，谁也没想到是违章的啊，当时就觉得‘有新的门店我们就去吧’。这里其实是富力城的地盘，然后富力城包给了驾校，驾校又给了一个房东，房东拿来建房子。这条街一直都在规划之内，没有规定是哪年哪月拆，但是驾校现在贴了告示，估计快了。”带着浓厚柳州口音的螺蛳粉老板娘秋露，已经在“倒闭街”经营四年了。
“舍得。”这是秋露对于“愿意离开倒闭街吗？“的回答。为什么呢？“以后就回家带孙子了。年轻人做什么都比我们快啊，又快又好，老了就不行了，该回去了。现在五十多岁了也该退休了，该儿子上了。”
四年前，秋露带着丈夫和自己的大儿子一起来重庆。这么些年，一家三口的生活很幸福，秋露连说了好几遍，“真的很可以”。提到自己的儿子，秋露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笑呵呵地说，“儿子是老板，我们帮他打工！”
秋露的小儿子一直在柳州待着，“很能干，我们不敢说他半句话。真的很能干那个儿子。你们可能一般人比不上他的，他真的很能干”，秋露顿了顿，不带半分迟疑，继续说了下去，“是真的很能干，也很和气。从来不问他做什么行业，因为我们没文化嘛，过问也不知道呀！就像你爸妈问你们做什么，你们告诉他们，父母知道吗？也不知道啊，是吧。”她还打趣道，“过去在饭店的时候，年轻的美女都说‘带我和你儿子相亲’。我说，‘你敢和我儿子相亲吗？’”
五十五岁的黄焖鸡老板陈萍却想再干下去，“再干五年，干到六十岁，小的成家了，带小孩了，那就不干了。”
陈萍和自己的丈夫、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住在虎溪花园。儿子觉得这里的租金有点贵，他就去送外卖增加销量。店里忙不过的时候，他也会帮一下忙。“如果他外卖多就去送外卖，如果外卖不多就留在店里帮忙，三个人就这样就忙过来了。”
没来“倒闭街”之前，陈萍在农村生活，有两个姐妹，娘家有妈，婆家有妈，生活很艰辛。“成家以后什么都是自立，所以你说累不累嘛？以前把小孩背着干活、种地啊，真的很累。现在小孩都长大了，自己能养活自己了。”
不过，人似乎经历越多辛苦，就越有难以自拔的责任感，最后所有的责任都归因于爱。“你看现在小的要成家要花钱啊，我们没有小孩的一分钱，全都是我们给小孩。大丫头结婚都是我们倒给她钱，我们都没要她钱的。”本来一直微笑者回答问题的她，突然很激动，“我有三个孩子，三个孩子还有老的，你说怎么办？不干？！婆家还有一个妈，娘家还有一个爸爸在，马上八十了。所以说不干，你怎么办？小的还有两个没成家。
陈萍把她冻得发红的手靠近嘴边，呼了一口热气，望着店外的风景，坚定地说，“一定要把老的送走了，小的安家安顿完了，那才可以了。事情没办完，还得干。”
刚从河北来的兄弟，在“倒闭街“上售卖自己的家乡美食——驴肉火烧。哥哥程武热情地招呼记者，带着北方汉子的豪爽，单刀直入地问，“多少分才能上重大？”得知答案后，程武充满了慈爱和骄傲，“小孩在老家上高三，明年有可能考重大。”再远，也不曾忘记，记挂于心，相距1747公里，思念就有1747倍。
12点10分和17点40分，学生下课。这是这里生活的人们最重要的时间点。在这之前，准备；处于其中，相遇；在这以后，期待。“倒闭街”什么时候清场？至今也没有得到明确的答复。但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为了赚钱而来，却留下了无法忘却的的烟火气。其实，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我们从头来过”。
撰文：林鲸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