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格子间,外面雨疏风骤,心情平静得不染纤尘。不禁想起蒋捷的诗句: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幼时闲坐窗前听雨,已是三十多年前,那时的心境是无忧少年被雨阻隔无处玩耍的百无聊赖;此刻听雨是鬓发微霜的中年心中万千俗念抵死纠缠后的意懒心灰。
窗外,天空将所有忧伤倾泻,雨落尘埃也将我心空一并洗涤,万千情思在一瞬间突然放下,以眼观心,千般执念统统退后,眼前心上全是清晰的雨声。这一刻不再想尘世烦劳之苦,亦无死亡之惧。
大概所有烦恼皆起源于年龄渐长逐渐意识到自己慢慢走向死亡的真相,蓦然发现时日不多还有太多执念、情思、欲望没有了结心有不甘吧。但恰恰是因为时刻感受到死神的逼近,才使人对尘世更加眷恋,对活着的每一分钟更加珍惜。也许这就是生命的魅力,我们可以在这沸腾的人世感受爱和激情,体验冒险的刺激和悲剧的痛楚,清晰地感知着自己的存在。
想起佐野洋子讲过的一个寓言——《活了100万次的猫》:
有一只100万年也不死的猫。
其实猫死了100万次,又活了100万次。
是一只漂亮的虎斑猫。
有100万个人宠爱过这只猫,有100万个人在这只猫死的时候哭过。
可是猫连一次也没有哭过。
有一回,猫是国王的猫。
猫讨厌什么国王。
国王爱打仗,总是发动战争。
而且,他还把猫用一个漂亮的篮子装起来,带到战场上。
有一天,猫被一支飞来的箭射死了。
正打着仗,国王却抱着猫哭了起来。
国王仗也不打了,回到了王宫,然后,把猫埋到了王宫的院子里。
有一回,猫是小偷的猫。
猫讨厌什么小偷。
小偷和猫一起,在漆黑的小镇上,像猫一样轻轻地转来转去。
小偷只偷养狗的人家。趁着狗冲猫叫的时候,小偷撬开保险箱。
一天,猫被狗给咬死了。
小偷抱着偷来的钻石和猫,在夜晚的小镇上一边大声地哭,一边走。然后,回到家里,把猫埋到了小小的院子里。
有一回,猫是一个孤零零的老太太的猫。
猫讨厌什么老太太。
老太太每天抱着猫,从小窗户看着外面。
猫整天在老太太的腿上睡大觉。
不久,猫老死了。
摇摇晃晃的老太太抱着摇摇晃晃的死了的猫,哭了一整天。
老太太把猫埋到了院子的树底下。
有一回,猫不再是别人的猫了。
成了一只野猫。
猫头一次变成了自己的猫。
猫太喜欢自己了。
怎么说呢,漂亮的虎斑猫终于变成了漂亮的野猫。
不管是哪一只母猫,都想成为猫的新娘。
有的送条大鱼当礼物,有的献上新鲜的老鼠,有的送来了少见的木天蓼,还有的去舔猫那漂亮的虎斑纹。
可猫却说:
“我可死过100万次呢!我才不吃这一套!”
因为猫比谁都喜欢自己。
只有一只猫连看也不看他一眼,是一只美丽的白猫。
猫走过去说:“我可死过100万次呢!”
“噢。”
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
猫有点生气了,怎么说呢,因为他太喜欢自己了。
第二天、第三天,猫都走到白猫的身边,说:
“你还一次也没活完吧?”
“噢。”
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
有一天,猫在白猫面前一连翻了三个跟头,说:
“我呀,曾经是马戏团的猫呢。”
“噢。”
白猫只说了这么一声。
“我呀,我死过100万次……”
说到一半的时候,猫问白猫:“我可以待在你身边吗?”
“行呀。”
白猫说。
就这样,他一直待在了白猫的身边。
白猫生了好多可爱的小猫。
猫再也不说“我呀,我死过100万次……”了。
猫比喜欢自己还要喜欢白猫和小猫们。
小猫们很快就长大了,一个个走掉了。
“他们都成了漂亮的野猫啦。”
“是啊。”
白猫说,然后她的嗓子眼儿里发出了温柔的“咕噜咕噜”声。
白猫已经成了一个老奶奶了。
猫对白猫更温柔了,嗓子眼儿里也发出了“咕噜咕噜”声。
猫多想和白猫永远地一起活下去呀!
有一天,白猫静静地躺倒在猫的怀里一动也不动了。
猫抱着白猫,流下了大滴大滴的眼泪,猫头一次哭了。
从晚上哭到早上,又从早上哭到晚上。哭啊哭啊,猫哭了有100万次。
早上、晚上……一天中午,猫的哭声停止了。
猫也静静地、一动不动地躺在了白猫的身边。
猫再也没有起死回生过。
猫在死了100万次,经历了无尽的轮回后,他活在“一个熟透了的世界上”,已看惯了人世的悲欢,对死不再恐惧,对生也不再爱惜。在孤独和厌倦中,他获得了内心的自由。这时,他无法自拔地爱上了白猫。在爱中,他寻到了自己活着的意义。昏暗的世界第一次被爱的烛火点亮。当这短暂的光亮最终被风吞噬,黑暗中活了100万次对自己无数个主人的痛哭都无动于衷的猫,终于嚎啕大哭。
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是爱?也许根本无解,只是因为爱,将死生的困局和解。
想必我听雨的心情,也源于心中有爱支撑,让我得以直面内心真实的自我,不再逃避,无有恐惧,勇敢地接纳一切,感知一切,内心才会如此安宁吧。
觉醒从来不晚,所有圣人都是觉醒的凡夫,所有凡夫都是迷失的圣人。每个契机都是修行的入口,想到这里,心中有股力量徐徐升起,还是安住当下,活在当下吧。
因为一切都是途径,也是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