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炉香、一盏茶、一瓶花,宋人崇尚的花事,不同于唐人万人空巷的集体游园花会,而是多了些孤芳自赏的个人特质,风格从庄重、讲排场的宫廷式插花转变成不拘一格、追求自然美的文人插花。究其原因,除了经济的繁荣,家具史上一项颠覆性的变革——桌椅的出现,使得整个室内格局发生了变化,传统的居室陈设由以座席为中心转变为以桌椅为中心。鲜花插瓶顺应人们的审美需要,与香炉一起成为室内陈设的固定组合。瓶花器皿一般在书斋择小瓶,厅堂择大瓶,搭配线条简洁的花架、案几,使精致的雅趣有了安放之处。
以两宋流行甚广的花卉类静物画为例,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的北宋画家赵昌的《花篮图》,画中有盛开和含苞待放的粉白色芙蓉及数朵雏菊,画作清新曼妙。南宋画家李嵩的《花篮图》有春、夏、秋、冬4幅,《花篮图》(夏花册)现藏于故宫博物院,篮中以盛放的蜀葵为主花,萱草、栀子花、石榴花等夏季花卉为辅,各种花卉色彩艳丽、错落有致,竹篮编制精巧,体现了宋朝的插花时尚。李嵩的《花篮图》(冬花册)现收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花篮图》(春花册)被日本私人藏家收藏,《花篮图》(秋花册)则已失传。南宋还有一幅佚名的《花篮图》,现藏于上海博物馆,绘画风格与李嵩相似,但画中花卉更为简单朴素,有凤仙花、牵牛花、桂花、雏菊等常见的花材,颇有淳朴自然的山野之趣。
关于插花的方式,除了满插花篮,还有只插一枝或几枝的情况,最具代表性的就是梅花。梅花品性高洁,自古受到文人墨客的青睐。瓶插梅花追求线条美,与此相关的咏梅诗词不胜枚举。比如,曾幾《瓶中梅》云:“小窗水冰青琉璃,梅花横斜三四枝。”李光的《渔家傲·海外无寒花发早》中有“海外无寒花发早,一枝不忍簪风帽,归插净瓶花转好”,陆游的《小雪》中也有“檐飞数片雪,瓶插一枝梅”之句。最适于摆插梅花的花器被称为“梅瓶”,既可插梅也可作为酒器,小口、丰肩、细腰的器形与梅之瘦骨相映衬,有几分传统国画中溜肩美人的神韵。瓷构瓶始见于唐,宋以后开始流行,历数朝之久而不衰。
受理学观念的影响,宋代文人插花不只追求怡情娱乐,还特别注重“格物”,因而宋代的插花也被称为“理念花”。宋代文人插花以“清”“疏”的风格著称,表现出作者的品性、修养及审美意趣。
宋代是插花艺术的极盛时期,全民皆尚插花。欧阳修《洛阳牡丹记》中记载:“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不仅在洛阳,逢年过节,宋朝各地几乎家家户户都供养花草。南宋《西湖老人繁胜录》中记载,每逢初一日,“虽小家无花瓶者,用小坛也插一瓶花供养,盖乡土风俗如此”。
宋人戴花、供花、赏花的爱好蔚然成风,这也促进了城中花市和鲜花种植业的繁荣。在北宋都城汴京和南宋都城临安的街巷市井,无数人以种花、卖花为业,侧面反映了宋人对生活品质的追求和生活的富庶安逸。
《东京梦华录》中记载,每到春天,“万花烂漫,牡丹、芍药、棣棠、木香,种种上市,卖花者以马头竹篮铺排,歌叫之声清奇可听”。北宋張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也画了两处卖鲜花的小摊,一个在城内“孙羊正店”门口,一个在城门外的路边,周围有数人正在买花。陆游的名句“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读来总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淡淡惆怅——清晨从楼下小巷传来的卖花声,最易牵动诗人的万般愁绪。从北宋的汴京到南宋的临安府,卖花的风习没有改,货郎的乡音却变了,就像一个时代如梦易碎的繁华,近在眼前,却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