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洪洞大槐树,那是爷爷的家乡。
明朝洪武、永乐年间,洪洞曾发生过十八次大规模的移民,当权的贵族和地主对农民大肆剥削压迫导致矛盾日益激化,加上水旱和蝗疫,农民生活苦不堪言,多地揭竿而起。在《明太祖实录》中有记“道路皆榛塞,人烟断绝”,兵荒马乱中移民高潮断断续续竟有五十多年。奶奶曾经告诉我,爷爷的爷爷,便是从山西洪洞县大槐树下面出发,带着族人一路避难逃荒至冀中平原,实在走不动了,同人群一起寻荒地落脚,和大多逃难的人一样,开始开荒种田,带着族人生活。
奶奶说,一族的人活不足半,重修族谱在冀中生根。族里的长辈们对儿孙充满希冀,希望将来有一天还能回到家乡,回到那棵大槐树下面。奶奶讲给我听的时候,族谱已经失传,只是同村里住的人家,有半个村子是亲戚,且皆是近亲未出三伏。
村子里几乎每一家的院子里都种着几棵槐树,村外的地里也大多种有槐树。我上中学的时候在乡里的镇上,学校名称“槐树镇中学”,不知道是冀中地区的人们原本就很喜欢槐树,又或是这里大多都是由洪洞县那棵大槐树下迁移而来。总之,槐树与我,是亲情,是思乡,是整个童年乃至整个少年时代的陪伴和记忆。
槐树高大,槐花儿开白色,可入药,可进食。在靠天吃饭的年代,地欠收,槐花儿揉进玉米面里,蒸着吃,几棵树可以供一大家子人饱腹很多时日。槐花儿除了吃,还可以酿蜜,每当槐花要开的时候,远方赶蜂的人便会悄然而至,在村外找一处槐树密集的地方,扎好帐篷,几十个蜂箱排列有序。不过几日,槐花儿便开了,那蜂从蜂箱里列队而出,千万只,扑向大槐树,扑向一串串雪白的槐花儿,她们允吸着甜蜜的槐花儿,从这一朵飞到那一朵,仿佛在比较着哪一朵更甜一些。
养蜂的人拿一个简易的马扎,再装一袋旱烟,坐在搭好的帐篷外,眯着眼睛看着他的蜜蜂飞来飞去,他吐了一口烟圈儿,微笑了起来,红褐色的脸上堆起无数条褶皱,那眉头好似春天灌满了水的梯田,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他顾不上擦汗,也无心擦汗。只是满意地看着他的千军万马,那千万只采蜜的蜂又像拼了命也要打胜仗的战士,不知疲累的在槐树林里穿梭者,大槐树就那样静止不动,任她采任她闻。
等到槐花儿快谢了,槐花儿蜜也采的差不多了,养蜂的人写一个牌子,立在蜂箱上。奶奶裹小脚,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拿着一只空的玻璃瓶,去养蜂人那里买一瓶儿槐花儿蜜,这一瓶儿槐花蜜可以吃到冬天,喝水的时候,奶奶用筷子伸进去沾一下,拿出来放到我的杯子里搅,我看到筷子和着槐花儿蜜在杯子里搅出一阵水旋儿来,等水变温了,水旋儿也停了。奶奶把筷子拿出来,放到嘴巴里添一下,把水杯递给我,我端着水杯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那槐花儿蜜的甜顺着嗓子眼儿一直甜到了肚皮里。
槐花儿蜜快要喝完,春天也便来了,我经常问奶奶,今年养蜂的人还会来吗?奶奶看着院子里的大槐树,对我说:“会来的,因为蜜蜂闻到槐花儿的香就会带着养蜂人一起来的”。
奶奶看着大槐树发一会呆,我便知道,这是奶奶想爷爷了。院子里的槐树都是爷爷种下的,爷爷想着有朝一日会回到家乡,回到爷爷的爷爷带着他出发的那棵大槐树下面。
槐树枝叶茂密,绿荫如盖,在院子里种的槐树下乘凉,是夏日里最好的去处。每每这时,我便重复的让奶奶讲爷爷家乡的那棵大槐树,奶奶一边讲着眼光一边飘向远方,我在奶奶的怀中睡去,睡梦中我和爷爷一起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爷爷小时候出发的那棵大槐树下面,那棵槐树还是那样茂盛,那样安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