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异化
在卡夫卡的《变形记》里,格里高尔既没有身患绝症,需要巨额医药费,他也没有伤残到需要家人时时刻刻的护理。他的确变成了一个甲虫,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吃点剩饭,跟家里人和平地相处,哪怕他不能够参与到大家的聊天中,可是他愿意看着家人在灯下天伦之乐,别的他没有祈求更多。
可即便是这样,这只甲虫也遭到了家人的嫌弃,他们只爱那个健康的,正常的,努力工作,承担家里的经济负担,小心翼翼地做人,可以带给他们荣耀的亲人。而当他变成一个甲虫,他就成为家中的灾星,没有人在乎,这个甲虫是我的哥哥,这个甲虫是我的孩子,他只是一个异类。
变成甲虫的他想的却是怎么样才能够摆脱困境,准时去上班,以保住维系他一家人生计的那份工作。就这样一个敬业,热爱家庭,非常本分的人,很快由于丧失了行为能力,丧失了经济来源,他就成为了全家的灾星和拖累,成了罪魁祸首。
可是他还有感情,还有他的心,他听得见所有人所说的话,他感受得到别人对他的感情和眼光,这对格里高尔带来了致命的打击,他就在这种冷漠的对待中饥寒交迫,没有人再关心他,没有人给他送吃的。这个时候他患病在身,但是他依然关心着家里人,可是关心有什么用呢?没有人要你关心,你最好消失。所以格里高尔的头不由自主地垂倒在地板上,鼻孔呼出了最后一丝气息,他带着满腹的担忧和内疚,无声无息地死去了。他已经非常干枯和瘦弱了,它是一个皮包骨头的甲虫,这个甲虫的尸体就被一个老女仆一把扫进了垃圾桶。他是在整个社会和家庭的唾弃中咽气的。
你说卡夫卡好犀利,他怎么一点都不美化一下现实呢?可是现实就是不容美化的。在格里高尔死后,一家人如释重负,父亲说:让我们感谢上帝吧。他们好像并没有失去什么,这才是真正的异化。异化就是指事物偏离它固有的轨道,渐渐发生变异,最后走向它的反面,然后形成一种对人来说是陌生的,超出你体验的那种力量。
有一句老话说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个人忽然遭遇某种不幸,跌入低谷,他和周围人的关系也就会变化,这种变化就是撕掉了人与人之间温情脉脉的面纱,暴露出一些赤裸裸的利害关系。比如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比如说一场猝不及防的车祸,一个突如其来的疾病,或者意想不到的天灾,可能会让某一些人的处境天翻地覆。
生活给了你一个什么样的剧本,你想到的只是那个剧本里的角色,而不是真正的在你这个身体里的人。所以你不断地被侵蚀,被压抑,被改变,直到变形,这就是人的异化。
从表面上看,变形的是格里高尔,他从人变成虫子了。但是格里高尔的精神世界,他的责任感,对家人的感情、尊敬和爱始终都没有变过,哪怕他是个虫子。反而是家庭的另外三个成员,是格里高尔身边的那个社会,在整个过程中,经历着思想上的变形记。
作者要表达的就是不管作为虫子的格里高尔,还是作为现代的我们每一个人,如果不具备反思自身的能力,那你就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就是一个被异化的人。你会一味学着适应环境,而从来没有意识到由于环境的压迫,自身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你说,我不能够不顾身体健康的加班,对方立即站出来说我可以加班十个小时,这就是压迫的异化,变形的不仅仅是身体,异化带来最可怕的就是一颗麻木的心灵,随之你就变得没有人味了,你就变成了一个工具人。一个工具人和机器里面的一个螺丝钉有什么区别呢?你不敢轻易地坏掉,因为你没有价值。可是一旦你坏掉了,你可以被轻易地换掉,因为你没有价值,这就是工具人。
所以一旦世界被物欲统治,人成了机器人,工具人,没有了自我,这就是一个荒诞的世界。卡夫卡找到出路了吗?并没有。读完《变形记》我们只会倒抽一口冷气,想一想我有没有被异化?那《变形记》里面究竟是人变成了甲虫,还是说我们原本就是一个一个甲虫?这才是这个短篇小说最意味深长的地方,你是变形还是打回了原形?作为一个人,在工作和生活中,怎么样才能不被异化?这是《变形记》真正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