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是马学仁的声音,桃儿抬头看去,只见他正向她快步走来。他戴着眼镜,穿件半旧的白色T恤衫,说阿姨我过来了。桃儿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说你怎么来啦?你配好眼镜啦?
马学仁回答道,我从餐馆门口走,和几个同学准备办下学期的诗刊,看见餐馆门口停了四部自行车。我知道今天您这店里生意好,就过来看看。桃儿挥起胳膊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故作轻松的说,眼镜一戴果然比原来更成熟啦。等我聪儿长大了,也跟你们一样上大学,做个有学问的人。
会的,阿姨。聪儿才瞧不起我们这二本学校呢!依他的天分,也许会上名牌大学的!马学仁说时,蹲下身来,从桃儿手里接过刀,准备杀鳝鱼。他告诉桃儿说,您把它从桶里捞起来后,狠狠地往地下摔就行了。我来对付这些滑溜溜的坏东西,它们是不是合起来欺负我阿姨啦?等会煮熟了把它们统统吃掉!马学仁说时,眼镜后面闪烁着快乐的光芒。桃儿觉得他现在不在店里打工,好像变得活泼爱说笑了。
桃儿想起刚才的惊慌失措,感到不好意思。她告诉马学仁,说自己从小在农村长大,常常和小伙伴们在田埂上的泥洞里抓鳝鱼呢!接着她就讲一些小时候捞鱼摸虾的故事给他听。马学仁听完很感慨地说,难怪阿姨你这么善良,没想到您的童年这么贫苦这么丰富多彩!桃儿说,是呵,我老家就住长湖边,直到现在我妈和几个姐姐都围着长湖周边住着,只是长湖又长又深,我不知它从哪里来,也不知流到哪里去。
马学仁回答说,它是湖北第三大淡水湖,我们几个同学说好明天开春要去看看的。
说笑间,两个配合着很快就杀完了鳝鱼,马学仁在木板上把它切成一小段一小段。桃儿看见有两小节鳝鱼没有了头、剁掉了尾、连肠子都掏出来了,仍然挣扎着跳动着,心里很不是滋味。这鬼东西,它的生命力怎么这么强呢!
高姐听到他们两个人的说笑声,走过来很客气的问马学仁吃过中饭没有?还要不要加一点?然后她说你如果要钱用,过几天我就把那两百块钱给你哦!马学仁很憨厚地咧嘴笑道,您先别给我,如果下个学期还需要我,我愿意到您这来打工,这店里还真需要一个做重活和粗活的男师傅。再说我在这里做了一段时间,除了上课,就是想到餐馆里来打工。高姐瞥桃儿一眼,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嗯,你和你桃阿姨有缘啊!
晚上吃饭的时候,同事们就要求桃儿跟他们一起进去吃鳝鱼喝啤酒。龙腾主任说今天是我的生日,新桃,你给个面子陪我喝一杯可以吗?要是厂还在,我们今天也许就到酒楼去吃饭,到玉桥去卡拉0K了……现在下岗了,手头不方便,大家就只能像家人一样聚拢来吃个便饭。是你杀的鳝鱼?看你裤腿上的血!给你添麻烦了,新桃。
桃儿想起上次玉芳姐过生日的时候,大家去玉桥K歌,想起她心爱的刘伟岸,想起会唱歌的柳媚,还想起自己从洗手间出来后,找不到包厢急得眼泪水都要掉下来时,突然有人从后面蒙上了她的眼睛,亲吻她的额头……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这个时候,高姐喊桃儿了。快出来哟,新桃,又来了几个人要吃卤菜。你出来切吧,外面正等着呢!桃儿依依不舍的离开同事们,到外面去端饺子,端包子,切卤菜。
说来也怪,这天的生意特别好,桃儿一直忙到晚上七点多也没顾不得吃饭。她肚子饿得咕咕叫、两条腿子仿佛绑了几块砖头一样,提都提不起。
桃儿再次推门进去给月芳他们送水饺时,龙腾突然要她坐下。他环顾一下大家说,自从我从棉纺织厂调到了自行车厂,我就和伟岸配合、就和他一起搞这个车间。我们有过争执有过矛盾,还吵过架拍过桌子呢!可我们是为车间里的事,是为了把产品的质量提上去,我们是男人,是兄弟,不会藏着掖着……没想到工厂说垮就垮了,伟岸也走了。我时不时地会想起我们的工厂我们的成品车间,想着我这个老搭档,看样子我们俩这辈子再也不可能走到一块了。他怎么就离开沙市了呢?……我早就应该来看看你了!来,新桃,喝了这杯酒,把我当伟岸的兄弟,也当成你自己的兄弟,好不好!
提起伟岸,又看着龙腾眼里真诚而痛苦的泪光,桃儿接过酒,一饮而尽。
这时候,高姐又敲开门喊,桃儿啊桃,朱老师他们三个来了,问你在不在这里?要你去推荐今天什么卤菜最新鲜最好吃,要你跟他们调味拌佐料,你快出来哇!
桃儿应一声,提着抹布端上盘子刚要走出去,却被龙腾一把抓住了手腕。喂,怎么回事?我们来了一下午,你就也不能陪我们说说话喝一杯酒吗?他们是顾客我们就不是?老板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开个小餐馆吗?她把你指使来指使去,你到现在还饿着肚子是不是?……你不要出去!什么猪(朱)老师,狗老师,没有你,他们自己还不知道吃什么吗?
这时候老韩推门进来,他剃了头刮了胡子,满脸笑容地跟桌上的每个人发一根烟,使个眼色要桃儿出去。龙腾不接烟,他沉着脸问桃儿,月芳说你八点下班?现在还差二十分钟你还饿着肚子,你就不要出去了。我们还给你留着一块蛋糕,你先吃下去填填肚子,鳝鱼也给你留了一大碗了,等会加点酒精烧热了吃。
桃儿正进退两难,高姐笑吟吟地端着一盘泡萝卜皮进来了,是送给大家吃的。别看它不值钱,她可是我们店里的招牌菜哦!又酸又脆又甜,解酒消食最好了。
龙腾按住高姐的手和盘子,得得得,你坐一会儿,我跟你说几句话。高姐,你是我们厂里的老前辈,你也知道新桃在纱管车间时,和刘主任和我以及月芳都是好朋友。她到你这里来打工,我们希望你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一样看待,不要指使来呼唤去。她的价值不是跟你端盘子端碗,她是用她的热情为你的产品作宣传。她就是你店里的招牌,就是你店里的风水。你知道吗?
老韩两口子点头哈腰齐声称是。高姐呵呵一笑,说她现在坐在这里,龙主任,你们可以问她呀,这大半年我们是不是对她轻言细语、客客气气的像一家人呐?
龙腾点点头,他沉着一张脸严肃地对桃儿说,如果有谁欺负你或者你遇到什么困难,你就打这个电话,这是我的BB机号码,我和月芳我们一起赶过来,说时写下一组数字递给桃儿。
月芳出来打圆场,说桃儿在这里做事儿,工资比原来厂里还高,老师学生都喜欢她。她说下午我们玩的是扑克,晚上到桃儿小叔子家去打麻将,赢钱了就去玉桥开房唱歌或者宵夜。月芳临走时说,桃儿,我们在你姑子那等你哦!
再过了一会儿,月芳和同事们说说笑笑着就离开餐馆直奔福儿的麻将馆去了。
桃儿招待完朱老师他们几个,又弄饱了肚子,快到家门时,桃儿远远的就看到四五部自行车放在福儿的楼前。她顾不得回家换洗衣服,灰色的裤腿和白色的皮凉鞋上是有一些斑斑点点的鳝鱼血渍,可谁会那么仔细地去看它们呢?
一进门,桃儿瞥见月芳她们几围坐在里面最安静的角落里搓麻将,外面的桌子上也是坐满了人,今天福儿的生意可真好啊!
月芳抬头看见桃儿回来了,她说快来跟我挑土啊,我一个多小时输了一百七了。桃儿,你的火气肯定好。桃儿说我还是上次和你在这打过的,大半年都没有摸过麻将了。火从哪里来呀?
没想到春兰突然说话了,哦哟,你裤腿上哪来的这么多血呀?鞋子上也有,哎呦,好重的血腥气哟!像杀了人的一样,你这是在哪里弄的?嫂子,今天你肯定火好,嘻嘻!
春兰刚说完,很多人都朝桃儿这边望过来,桃儿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春兰,你这个二黄货、大鸡蛋,你不知道我在餐馆里打工吗?你有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我的丑吗?你跟你二伯一样,脑壳里装的全是浆糊啊!
月芳见桃儿很尴尬,脸上颜色不好看,就讪笑着说是我们提了一桶鳝鱼到他们餐馆里加工的。正好男老板出去了,你嫂子就帮着杀了,她在哪里杀人了?
春暖呵呵一笑,就递给桃儿一瓶矿泉水。桃儿连眼皮都懒得抬,春兰自讨没趣,悻悻的走到旁边桌子旁边去看牌。
月芳再次要求桃儿上桌子替她打几把,这时候的桃儿不再推辞,她朝春兰瞥一眼问道,你哥呢?让他给我拿钱来,我今天要借你的吉言大开杀戒、大把赢钱。不能辜负了溅在身上的鳝鱼血呵!
月芳是理解桃儿的,她听出这话里的意思,就对龙腾说,你喝了点酒,到别的桌子上去玩小的。我和新桃几个人再加码玩大的,把输的钱赢回来。谁怕谁呀?谁比谁穷啊?我们桃儿跟高姐合作开餐馆有的是钱!
没想到旺儿一步走过来,他接过月芳的话,说她什么时候跟高姐合作了?她不是在馆子里打工吗?不过我老婆想打牌的钱我还是有的。说时从兜里掏出四百多块钱来,放在桃儿面前,说你打吧,不够我再回家跟你去拿。
桃儿接过钱,朝月芳一笑,脸上的表情很复杂。
麻将开始了,旺儿嘻嘻的笑道,别怕,老婆!有我,我在这跟你抱膀子。旁边桌子上的一个干瘦男人吸吸鼻子说道,旺儿,打牌你抱老婆的膀子,回家你抱她的腿子。你天天抱着美人可真是好福气呵!有个打牌的妇人马上接口说,旺儿上午在厂里转一转,拿一份工资,下午又在弟弟这里照顾麻将生意收旅社的卫生,又有一份收入。你老婆有用不完的钱哦!
旺儿这下来了劲,他一扬脖子说道,我要她不去上班,她偏要去,还在餐馆里杀鳝鱼!嘁,在家里都没杀过呢,我怕那些烂屁眼子的吃了屙不出来哦!
月芳几个挤眉弄眼、哭笑不得,桃儿想伸手去捏住旺儿的嘴巴已经来不及了。她用眼睛剜旺儿一眼,气急败坏地抽个九万打出去,对家喊碰,接着伸手开杠,杠上开花搞了个顶顶胡。桃儿狠狠地用胳膊肘捅捅旺儿,滚开去,都怪你,哪里凉快去哪里玩去!
春兰接过旺儿的话,嘿嘿地笑几声说,杀几条鳝鱼怕什么?我老公还不是在超市里帮着杀鲩鱼剁鸡子……哦哟,杠上开花了。嘿嘿!
桃儿不动声气地回敬她一句,难怪你的狗鼻子对血这么敏感呢!
月芳她们这桌牌打到半夜一点钟,桃儿输了三百八十块,月芳赢了五十六元。贺一红和另一个同事也赢了。旺儿做好了宵夜,热情地挽留大家吃了再走,月芳和另一个女生坚持不吃,说吃了又要长肉嘎嘎。你怎么不劝你老婆宵夜啊?看她身材有多棒!
月芳他们与桃儿夫妻俩道别,骑上自行车,各自回家。临走时,月芳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望了桃儿一眼,低声说,难怪你宁肯窝在家里也不到麻将馆里来玩牌,我的肠子心肝都被他们兄妹俩急肿了。桃儿你累了一天,快回家休息吧!
龙腾本想对桃儿说什么,可他向旺儿瞄一眼,轻轻地摇摇头,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