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雨敲打着瓦片,细细碎碎。
老公最爱这个声音,他喜欢下雨的夜开窗户睡觉,让雨声进屋。
我在故乡的雨声里失眠,羡慕女儿好质量的睡眠。
又一年五一长假,不去旅游了,爷爷奶奶年纪大了,我只想多回来陪陪,老公忙生意上的事,我自己领着女儿坐了动车回乡。
我知道我回来头一晚定睡不着觉的,老家的夜很难容得下我的睡眠。
隔壁的电视一直放个不停,隔音效果实在是太差,老式木头房,几块木板隔开几张床铺,真心形同虚设。
但我在心里多少还是感激这点人气的,这点电视声总是人在看的嘛。
那是爷爷唯一在世上的儿子,他睡在隔壁,是个每天颠倒着黑白,白天晚上都活在床上的成年男子,身体没有疾病,或许精神病入了膏肓,不然不至于在这么简陋的房子里可以寄生这么久。没有工作,不干农活,实在抽不起烟了便伸手问年近八旬的老父亲讨生活费。
我不喜欢他,十五年前在我翅膀还没硬的时候我就跟这个“叔叔”吵了架,断绝了往来。爷爷奶奶的灶台开饭他过来蹭饭的时候,我并不叫他,也不给他任何脸色,权当他是透明人。
只是他在我爷爷奶奶的生活里寄生了太久,五十多岁的人了我不知道他的前半生是怎么扭曲着过的,也不理解五十多岁的小老头跟年近八旬的老父亲伸手要钱花是什么滋味?我只知道,我爷爷奶奶不讨厌他,他们继续惯着他,自己做牛做马养着他,他们是愿意的,我只能尽孝着不和他起冲突,却默默得将平时给老人零钱花的习惯改成了给他们变现成生活必需品、药物和水果牛奶营养品之类的东西。
我自己年纪也一年大一年了,以前不能理解的也开始慢慢都能理解了。
下午在爷爷奶奶劳作的地里,我带着女儿去的,小家伙拿着篮子采摘红透的果实。爷爷奶奶戴着经济手套在带刺的藤条里快速采摘青果,他们的周围,堆放了四个箩筐,有一个已经装满。
这两年他们将家里的地都用来种植覆盆子,那是带刺的植物,听说果实的药用价值很高,每年收获季节会有采购商上门过秤买走果实。
因此覆盆子,给人从刺里讨生活的机会。
村子里面的老农民们基本都种了,数我爷爷种的最多,年纪也是最大。他大概是将这个经济作物当成了自己养老保险金。
这几天正是果实饱满的时候,青果子要趁没来得及红全都要被采摘下来才可以用来换钱。
他们抢摘着,也雇过几个小工,一天几百的工资要先结算给他们,请了没几天,爷爷奶奶就打算自己咬牙将剩下的果子慢慢清空掉了。
他们的脸上全是细汗,满脸的皱纹,粗布衣裳,手套上的白色布料老早被藤植上的刺扎的毛起,他们手上忙着不停,嘴巴上只招呼着我和女儿去采那些红透了的浆果,并没有让我帮他们一把的意思。
他们默许着子女儿孙都绕着生活苦难走,唯将自己留在了苦难的黑洞中。
采摘到一半,姑姑带着一个红篮子也加入了采摘红果的队伍,听说表妹带着她的女儿和几个朋友来老家玩,我就拉着女儿的手离开了这块地,想去会一会好久不见的表妹。
刚走到我姑姑的婆家,只见表妹和几个朋友打扮得青春靓丽,T恤热裤搭时尚手包,在他奶奶家水泥地破沙发的大厅里,显得并不搭。
他们嚷嚷着肚子饿了,就在厨房里开始拆方便面袋子,好一阵热闹。
突然,一个略沙哑的洪亮女中音响起:“X,你欠我那两千元钱什么时候给我?”表妹一脸诧异,“什么两千元?”
“你亲手从我手里拿去的两千元呐!什么钱?借走五六年了就不还了啊?”那女人将不大的眯眯眼瞪得凶气十足。
表妹一脸尴尬,连声说不记得什么钱,自己忘记了。
我姑姑正好摘满了果子经过,也不进屋,在门口也凶凶得回应,“老早还了,还她三叔了,你自己可以问他。”一副自己也不是很好惹的姿态。
那三婶也不是省油的灯,便开启干架的模式,先是说凭自己对丈夫的了解,从向自己丈夫追问这笔欠款观察丈夫当时回答的表情神态身体语言等方面判断,这两千他们是不可能还进她家了的,她断定我姑姑他们一家就是老赖,借来的钱进我姑家就是我姑家的钱了。
三婶从嘴里给他们下了这个结论的时候是气囔囔的,但也无可奈何,只得不甘心得在共同婆婆的劝阻下罢休。
一场闹剧,倒是让表妹带来的几个朋友全看了去。
三婶大概是唯一跟我姑要回了绝大部分债务的人,做亲戚的,跟姑姑沾点边的几乎都被她借过,我刚参加工作的时候就有两个月的工资“贡献”给他们家过,七八年了,他们大概也是真忘了吧。
亲戚们的钱借去他们大都是忘了的,唯有这三婶可以让他们有记性。
爷爷奶奶就这两个子女,我是不该回来的,每次看到这些场景,我总觉得他们的生活就是个无底洞,怎么填都是填不满的。
晚上,爷爷洗漱完了在床上休息,跟我乐呵呵得算着他今年大概的收成,说还可以的话他盘算着今年为自己办场八十大寿,请全村的那些老人家吃个寿宴:“都白吃人家,是要回请一回了!”我低头默笑,只轻轻附和着,“收成自己存好,可别再给别人了。”
隔壁的电视终于休息了,午夜2点,雨下大了,漏雨开始在内屋猖狂。
我努力再睡一会,爷爷说自己已经很长命了,没有什么遗憾,那我就不操那份心了,趁天未亮,补个觉吧,但愿能睡着。
我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报改变世界的想法,我只求心安。老人家,看一眼少一眼,自己少睡晚觉又能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