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7点钟，我17岁的女儿推门就往外走，她头也不回地说：爸妈，你们别管我……

17岁的女儿要赶今天早上八点整的动车去北京。六点五十五分时，还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要出门。坐在桌前吃早餐的我，看着眼前晃来晃去的她，小心肝一阵阵发急：这都啥时候了，一点儿不慌！

虽说火车站离我家不算太远，但开车去也得二十来分，而她现在，居然还没换出门衣服，等她换好衣服再步行到小区门口这又是几分钟……再说，马上就到上班早高峰，若是路上再遇堵车，那可就不止二十来分……

按我以往乘车经验，提前一小时十分钟出门赶火车都很紧张，我习惯坐地铁去火车站，从家步行到地铁口十多分钟；中间再倒趟地铁，倒地铁不需要时间吗，至少五分钟，再加上这个时间；出了地铁到火车站候车室，还有五六分钟紧紧张张的步行时间……

我越想越紧张，忍不住催促：这孩子，你快点儿行动好不。都七点整啦，别误了火车。

女儿似乎已经习惯，一任我在旁边唠叨，依然有条不紊的样子，居然还有心情拿起梳子在镜前仔细打理头发。我终于憋不住，不快道：快点吧。催促完女儿我又冲卧室喊：老公，老公，我看你还是开车送一下孩子吧，时间不早了。

什么，不是说打车去火车站吗？好好。先生一看时间也觉得有点儿悬，系着衣服扣子匆匆从卧室出来。

爸妈，你们别管我了。我17岁的女儿嫌弃地看了我一眼，推门就往外走，于是，她说了这早上的第一句话：我自己能行，车我早约好了，马上就到楼下。说完，背起包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然后，“咣”一声门在她背后关上时，留下面面相觑的我和先生。我看先生一眼忍不住叨叨：别误了车，我可从来不这么晚出发。

五分钟之后，手机震动，拿起来一看是女儿微信。她在那个“我们仨”的群里发了两条留言：

第一条三个字—-上车了。看到这三个字我心想：看来一切正常，心里也顿时松了口气。

第二条四个字—-路上不堵。这四个字映入眼帘时，我绷着的神经才彻底放松下来。这是我最担心的，只要路上不堵车，她就误不了火车。还好，路上不堵车！真好，女儿知道我担心什么！

看起来一切顺利。我跟先生看完女儿微信留言同时抬起头来却是相顾无言。沉默片刻，先生说道：孩子大了。我有片刻的恍惚：是呢，我这几天总想起她刚出生的样子，白白胖胖抱在怀里软软和和的，怎么一眨眼就长大了。我怎么总觉得她还是那么小，还在我们怀里抱着……

先生却顺着自己思路继续说道：能自己出门，不用咱们管喽。他的话让我又是难过又是高兴，心中真是万般感慨，我嗫嚅道：是啊，孩子大了……于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点点滴滴一幕幕出现在我眼前：

女儿今年参加英国高考，两年来，参加了N场英国对外籍学生的考试。从去年九月份开始更是各种忙碌：写简历，递申请，考雅思，参加Elevel考试……她在五个备选学校中选择了UCL，排名比较靠前的一个英国学校。虽然没能考上牛津剑桥，但对于十七岁的她来说，也十分满意，女儿还是了解自己的，以她自己的实力考上UCL其实已经算是不错。

在拿到Offer后，女儿连着考了两次雅思都没能达到学校要求成绩，毕竟，UCL的排名在那里摆着，各个方面要求还是比较高的。两次考试下来女儿就有些气馁，好在，还有一次机会，那就是收到offer的学生，可以参加学校在暑假针对新生的网上语言班，语言班考试通过的话，也可以正式录取。为此，女儿在整个语言班学习期间都十分认真，没有旷课逃课，及时完成作业，主动跟老师交流。语言班通过率是百分之九十五，以我和先生对她的了解，这个百分之九十五的通过率对她不是障碍。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女儿并不这么镇定。语言班结课后再有一周才能得知成绩，按说紧紧张张的语言学习已经结束，女儿应该很是放松才对。可那一周，我看她似乎心神不定的样子，时不时跟我说：妈妈，不知道那个语言班能过不能过。我听她有这样疑问感到十分不理解，随口说道：宝贝儿，你肯定没问题。

你凭什么这么确定？女儿反问。

因为通过率高，因为整个学习期间我看见你很认真，还因为，我认为你的语言比一般小孩要好。我自信满满说道。

似乎，我的话并没有打消她的顾虑，女儿狐疑地看看我不吭声了。我也懒得细究她怎么想的，转头又去忙自己的事儿了。我真的不以为意，是因为我真的认为，对于女儿，这个语言班的课程不是问题。

然后，得知成绩前的一两天，我突然发现对面玩儿手机的女儿有些陌生，脸型变了，以前瘦瘦尖尖的小下巴不见了，代之以微微鼓起的大腮帮子。我再仔细看看她，确实，好像是胖了，又像是肿了，整个人一下子变丑了，也不像往日精神。我再次仔仔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后，纳闷问道：宝儿，你最近吃啥好东西了，我看你好像胖了，脸蛋子大了，注意……

我体重没变，还是那个分量。女儿不耐烦地打断我，脸色有些难看。

那，好奇怪，我就总觉得你脸蛋子大了……我知道她最忌讳说体重，更不愿听我说她胖了，所以，以无视的心情对待她的失礼。

妈妈，我真的没胖。女儿恹恹回答我一句，转身回自己屋了。

而得知语言成绩后的一两天。早餐时跟女儿又面对面，我突然发觉女儿似乎又变了：瘦了，脸蛋子明显变小了。我又忍不住了，问她：哎，宝贝儿，你好像瘦了。

女儿听了满脸喜色，娇嗔道：妈，还是那个分量。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同样体重，前两天看总觉得你胖，我当时不好意思说你，不光看着胖也有点儿不好看，现在看你，怎么就觉得挺瘦的，也好看了。这是为什么？我仔细端详女儿的脸同时做思考状：啊，我知道了！是因为语言班的成绩，因为你语言班考试通过了。

女儿嘻嘻一笑，表示默认。

就一个语言成绩怎么就把我孩子搞成这样。我好奇道：长这么大，还没记得你这么认真过。

妈妈，这可是人生中的大事儿。女儿又嗔怪道。

是，要是考不上，真是怪可怕的。我仔细想了想说：你怕考不上吗？

我怕。女儿老实回答。

终于也有你怕的了。我取笑她。

这是我的大事，就跟你们当年高考一样呀。女儿再次强调，同时，她为我的粗心感到惊讶：你怎么能不懂！

这时我才意识到，无忧无虑的女儿也有在乎的，也有担忧的，也终于有了心事。忍不住想起我像她这么小时，我母亲跟我说的：自在不成人，成人不自在。是的，女儿也有了属于她的不自在，女儿—-也成人了。过一个多月，就要去国远行离开父母独自打拼，这一想，可不，无论她年龄多小，却必须是个成人。

语言班成绩公布的同时，女儿也收到了英国大学的正式录取通知书。紧接着，她便开始紧锣密鼓准备去英国事宜。加上不明朗的疫情现状，女儿时时还要担忧，到英国染上新冠怎么办，甚至有些焦虑过度，一度想推迟入学，等明年再去英国……但也只是想想罢了。行程单子已经出来，她开始着手一一落实。

首先就是护照问题。在准备各种资料的同时，先生首先发现，女儿的护照再有一年就要过期。为了让她这几年在国外学习不用因为护照原因劳心费神。我们全家一致通过：出国之前把护照换成新的。先生打算第二天陪女儿去办护照。等他晚上回来时，女儿却告知我们：爸，妈，我从网上查了，最近这段时间咱们国家不给私人办护照也不给换护照。我问了我们同学，他们也说是这样。

先生听了，不甘道：我再打听打听。他说着拿起手机连着打了两个电话，得到的答案跟女儿上网查的一模一样。三个人变得有些面面相觑：这是政策问题，不是人情能够解决的。

沉默片刻，先生突然又说：可是，咱们这是留学，又不是去旅游，也不是走亲访友。咱们这是正事儿，应该可以通融吧，或者还有其他政策。

女儿跟我相互看了一眼，她开口道：好吧，我再上网查查。先生说：还是给护照中心打个电话直接。说着拿起手机打电话。打着电话就看见先生脸上的表情，像雨后的天空，一点点晴朗起来。果然，打完电话，他冲女儿说：明天去吧，把身份证，护照原件，还有你学校的Offer，能带的东西都带上，直接去护照中心办理就可以了，留学生换护照不受影响。他又迟疑地看了女儿一眼，顿了顿说道：要不，改天再去。明天，爸爸单位突然有点急事，不能陪你办理。

妈妈明天一天的网课。我赶紧冲正看向我的先生说：也不能陪你去。

我自己去就行，不用你们陪着。女儿一脸轻松道。

能行吗？我有些怀疑地问她，毕竟，她还是个孩子。转而又想：办成了当然好，办不成再接着办。很多事总得让她去亲自经历。何况马上就要出国，到时候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没问题。女儿给我三个字。先生在旁边沉默着没有发言。我知道，他跟我心思一样，也想放手，让孩子自己去办理。

第二天一整天，我们仨各忙各的。到晚上，我先进家门，不一会儿女儿也回来了，我自然十分关心她换新护照是否顺利。于是迫不及待问道：护照办得怎样。

女儿先不跟我说有没有换成。而是跟说叙述：我去护照中心时，把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都带上了。我的身份证，我的Elevel成绩单，我的雅思成绩和刚刚通过的语言学校的成绩单截图。

我嫌她啰嗦，迫不及待问：我想知道你换成了没有。

没换成。女儿叹口气无奈道：你耐心听我说为什么没换，好吗？

是东西没带全还是……我关切地问道。

不是，你听我说完。女儿口气有点急促：我把这些拿来给工作人员。工作人员说这些都没用，需要英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哪里有啊。只好跟我们学校负责我的留学顾问联系，让她上网登录我的空间，再把录取通知书找出来发给我。我把录取通知书电子版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又说必须是中英文对照的。我又不是专业人员，翻译水平有限。只好再次跟学校留学顾问打电话，让她给翻译……

我在旁边听着听着脑袋就肿成了水桶：这不够麻烦的。

女儿依然有条不紊跟我接着往下讲，是的，对于经历过整个事件的她来说，讲出来是多么轻松的事：我就在哪里等啊等啊。然后，我就发现我的护照到2013年3月才到期。

也就是说还有一年半才到期。其实，我之前没仔细看过女儿护照，这时才意识到：原来不用这么着急，明年暑假回来再办也完全可以。

是这样。并且，去了英国再换护照的话，在那边大使馆也可以申请，而且非常简单。女儿解释。

所以，你就决定不换护照了。我问道。

是，我就决定不换了。因为换护照还有一系列麻烦，我的机票需要换成新的护照号码，我英国学校的录取通知书也得申请变成新护照号码，还有很多地方，只要用到护照的都要申请，换成新的护照号码……女儿说道。

那，那还真是别换了。这好不容易考上个学，因为护照号码出了什么差错，咱可担不起。我担忧道：再说，你们学校又不是没出现过类似问题。

是呢，我也是这样想的。女儿说：工作人员说，正经入了学，等明年从英国的大使馆申请新护照，比在国内简单很多。

所以你决定今年不换护照！我才恍然明白：宝贝儿，你这个决定做得十分明智。这下子，你出门我就真放心了。因为，人这一生就是不断选择的过程。在两难的情况下学会适当取舍是人生的一门艺术。说完，我忍不住感慨：这锅得让你爸背。本来没事儿的事儿让他整成了事儿。唉，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也不过是心疼孩子，想让你一劳永逸。

紧接着，学校要求回校办理正式签证。算起来：女儿离开我们的日子已经掐指可数了。

学校通知她到校的日子是个周三。我和先生因为工作原因，依然不能陪十七岁的女儿去北京。当我们夫妻含着歉意跟女儿说起时，女儿不以为意地笑笑：好吧，我在网上定车票。她说着打开手机APP熟练地操作起来。片刻后，她抬起脸笑嘻嘻冲我：好啦，订好票了。

几点钟的？我问她。

我们老师说明天下午两点钟，学校老师带我去办理签证。所以，我预定了明天早上八点钟的动车，到北京时十点半，挺从容的。我还可以跟好朋友吃个午饭。她说着又冲我，这次扮了个鬼脸。

呵，打算的挺好。我哂笑完，又问：那么，回来的票定了吗？

定了，下午八点的车票，晚上九点半就又回来了。她云淡风轻的样子说道。于是，第二天早上她出发时便出现了开篇那一幕：女儿说，爸妈，你们别管我了，我自己能行。

是的，宝贝儿，爸爸妈妈相信：你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