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夏天我和儿子回国探亲,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同学、朋友和亲友。
我们坐公交,坐地铁,地上地下转车,从郊区来到城里。五年未见的京城,看起来闻起来感受起来都有一丝陌生了。人更多,车更挤,脚步更匆忙。人的呼吸、汽车的尾气、夏日的余热都混杂在沉闷的空气中,在高楼狭窄的缝隙间缓缓流动。
中午,我见到了我的大学同学静。她是科主任,整日忙碌。看到我,静主任露出欣喜却疲惫的笑容。我们在医院附近吃了一顿饭。她给儿子点虾,点家常茄子,点手抓饼,点羊肉串。可她很快就得回单位上班了。我们匆匆忙忙,吃不下那么多菜。离开时,盘子还是满满的。
晚上,和昔日同事聚会。我曾经的领导携夫人、女儿,三个要好的同事,还有另外两个年轻同事带女朋友,满满坐了一桌。
江点了很多菜。儿子口无遮拦,说了一句乌龟,江就悄悄点了甲鱼汤。这些曾经和我朝夕相处南征北战的队友有一点点老了。每个人都忙着工作、家庭、孩子,他们的生活节奏是我曾熟悉的,他们脸上那种乏力但坚韧的表情也曾经挂在我的脸上。
没有什么变化,我心里说。但分明有变化:租房的买房了,一套房变成两套房了,单身的成了孩儿爸,有的生了二胎。两个同事当了组长,大家工资都涨了。总之,日子越过越好了。
我们在饭桌上泛泛地聊着。我在加拿大做了啥,孩子上学怎样,爱人工作如何。而他们说起医院那些事,对于我,却熟悉而陌生。我关注的比较私人的话题反而在这样的饭局上不能深入交谈,一场来之不易的聚会也沦落得“泯然众餐”矣。
除了那个甲鱼汤,吃了其他什么菜,我都忘记了,我只记得剩了一桌子菜。
我和高中同学有一个聚会,在二环边上一个冠冕堂皇的饭店里。我的同学有的特意从天津赶来,有的从北京另一个郊区赶来,有的从帝都其他角落赶来,其中一半自高中毕业一直未见过面。同学预先点好了菜,包厢文雅,菜的颜色好看,样式好看,装饰好看。大家说了很多很久,没吃几口菜。那一顿饭,花了一千五。
我和我的好朋友聚会。我们是校友,毕业后纷纷在北京成家立业,有着相似的求学经历和奋斗历程,在京一直有来往,关系密切。
我的朋友们都是孩儿妈,她们带着孩子来。我们的孩子差不多大。菜上好后,久别重逢的我们聊得正起劲,一位友人说,要送孩子去学英语;又过了一会儿,另一个人的手机响了,说孩子学钢琴回来,她要去接孩子。我看着桌子上凉下来的菜,无奈地笑笑。
我很想念我的叔叔和姑姑们,我曾和他们在一个城市待过五年。现在,他们年纪大了,我想去看他们。我带孩子乘高铁去那个城市。城市变了,变得更繁华了,地下也四通八达了。亲人们的孩子开始谈婚论嫁,曾经风华正茂的哥哥姐姐们奔向中老年,叔叔姑姑们和我的父母一样,越发苍老了。
一个亲属可能有点儿老糊涂了,电话里执意不让我登门去看她。我突然想到可能是老人变得像小孩,心疼钱,不想给孩子拿红包。
我心里一怔,看来,此行带孩子来让亲戚多心了,在人情方面给他们带来负担。
我当然一家家去看望了我的亲人们。除了很亲密的亲属,所有的红包都在我离开时被我悄悄塞在花盆或鞋架旁。
这些就是我回国期间的一些聚会和交往。
这些聚会,我见到了我想念的亲朋好友,把酒言欢,让人开心。但开心之余,我心中也有遗憾。
什么时候,我的主任同学不再忙碌,我们能像大学那样轻松地聊聊天?对于我的昔日同事,我们不必再为工作应酬端端正正坐在一起,下一次,可否叫上想见的几个,不必说那些不痛不痒的话,好好讲下对生活的感受?我的高中同学不远百里,大老远跑来和我相聚,真挚情谊让人感动。下一次,我们可以去街头一家拉面馆,随便叫上一碗拉面,吃个热火朝天,多好。不要捐钱给大饭店。那个排场,对于土里土气的我,完全没必要,虽说也就三百加元,但着实有些奢侈浪费。我的校友妈妈们,我非常理解国内孩子们的学习环境和你们的处境。希望以后我回去,孩子们不再这么忙,可以一起开心地玩一玩,我们也能够坐下来多说会儿话。
至于我的亲戚们,我不知道,那些世俗的人情世故,会不会阻挡我下一次去看你们的脚步?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简单快乐的聚会。是什么让这些聚会美中不足,不那么纯粹呢?
而且,那么多没吃完的菜啊,真有些浪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