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宇倒是幸运了许多，他不是长子，哥哥刚刚娶了媳妇。所以家里，相对于李冰，是拮据了点儿，不过他的肩上，没有李冰的那份使命，也就没有李冰的那种痛苦。所以，他上高中，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这个时候，杨明宇已经在家准备明天上学的行头了。不过说实话，除了一床被子和一件换洗的衣服外，也没什么东西。外屋厨房里的杨大妈正在热火朝天地给她儿子烙饼呢。虽然累着，但心里美滋滋的，这也是天下每个母亲的感受吧。
“娘。做啥好吃的呢？”杨明宇收拾好行头，从里屋出来。
“我儿最喜欢吃的烙饼呀，我儿考上高中了，以后就只能一个月回来一次了，想吃娘烙的饼就难喽……”说着竟哭了。杨明宇在家里排行老小，可也最得母亲的疼爱。现在儿子要远行了,做母亲的心里难受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杨明宇看母亲哭了，也不知做什么好了，以前总是自己不懂事，把母亲气哭的，可今天，是好事呀，母亲却哭了。于是他就默默地走到灶前，抓了把柴火，把烙馅饼的火烧得旺旺的。
“娘，你咋哭了？”
“娘高兴，娘高兴……”说着忙用手背擦了擦眼角。
“宇儿，给，这个饼刚出锅，来，趁热吃吧，给，那门后面有大葱，你自己拿，大饼就大葱，我儿最喜欢吃的。”
杨明宇接过透着热气的烙饼，眼泪滴到了上面。他咬了一大口，咸咸的，不知是自己的泪还是母亲的泪。
吃完烙饼，杨明宇想到了要和李冰商量明天的行程，于是，就直奔李冰家来。
李冰在父亲面前大喊大叫之后，脑袋中一片空白，这是他第一次在父亲面前这么大声的说话。记得以前自己最怕的就是父亲的那双大手，扬起来像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落在屁股上，“铿锵有力”。可不知道从何时起，父亲不再打他了，而且和他说话也不那么严厉了，也许是从他上初中开始吧，总之记不清了。
他一口气跑回家，迎头撞见母亲，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大哭起来，像是一头受伤的小鹿回到家祈求母亲的怜爱。
“冰儿，你这是怎么了？”
李冰的母亲陈惠是村里少有的读过书的女人，比起李满仓也明白事理的多，只是农村的女人，唠叨的习惯是少不了的，不过唠叨是唠叨，那是在小事上，在大事上，她还是能“精打细算”的。
“娘！我要上高中！我要读书！可……可爹不放我走啊！”李冰的嗓子有点儿发哑。
“冰儿，你知道你爹为什么不放你吗？”
“他跟我说过，他说这是我的命，我的命就在农村，生是农村人，死了也是农村的鬼呀！”
“你爹说的没错，你现在是农村人，陈胜、吴广不也都是农民吗？他们起义的时候，有多少人对他们不屑一顾，可他们放在心里了吗？他们像你这样哭哭啼啼了吗？‘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真正的鸿鹄是坚韧的、隐忍的、无畏的、厚积薄发的！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李冰懵了，被母亲震懵了。母亲知书达理，十里八村的人都有耳闻。在心里，他一直敬她、爱她，以她为做人的榜样。可今天的母亲，说出这样一番话的母亲，令他感动万千的母亲，他真正是第一次看到。
“娘，我错了，我知道怎么做了，谢谢您！”李冰擦干了眼泪，进里屋去了。
陈惠一个人坐在了堂屋，两行热泪，她也是为人母的。
她明白儿子的处境，现在全家人都反对她继续读书，如果她也反对的话，儿子就是真正的孤立无援了。她太了解儿子了，是个倔牛头，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而且这样的事在村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邻家的儿子考上了县里的高中，可他父亲死活是不同意他背离自己的使命，去走那条在他眼里虚无飘渺的路。见说教他不听，邻家父亲就干脆把他锁到了一间屋子里。邻家儿子也是个倔牛头，想不开，以为眼前的这个小屋不仅隔绝了他和外面的一切，还隔绝了他的梦和他未来的一切，自杀了，但没有死成。千方百计救活以后，大脑受了刺激，傻了。现在都二十好几的人了，整天衣衫褴褛、光着屁股满村跑，见到有背着书包上学的孩子，就大叫着追，吓得村里的孩子、妇女远远的见到他就躲起来。而他一家人，因为有了这么个傻儿子，在全村人面前失去了尊严，再也抬不起头。而朴实的农村人，活着就是活一个尊严的。
陈惠是个明白人，她倒不太担心什么尊严的东西，而是她的儿子，那是十几年前从她身上掉下的骨血呀！
其实，陈惠也在完成她自己的梦，她那个二十年前的梦。今天，她要把曾经年轻的梦放在儿子的身上，完成二十年前的赌博。
不一会儿，杨明宇就来到了李冰家。见李冰的母亲眼角湿湿的，也没敢问太多。只是稍微询问了李冰的情况。
“婶子，小冰呢？”
“在里屋收拾东西呢，冰儿，小宇找你来了，小宇，你进里屋吧，也帮他收拾收拾。”
杨明宇就进了里屋，看到李冰一个人端坐在写字台上，一动不动，眼角也有点儿湿。
“小冰，你咋了？”
李冰赶紧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忙说：“没事，我东西收拾好了，明天一早我们就动身，去读书。”眼里竟闪烁出几点喜悦。
“小冰，你真的没事？”
“没事，真的。”李冰是个隐忍的人，母亲说的这一点他却早早地学会了。对于外人，他是很不愿坦露自己的心事的，哪怕自己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李冰和杨明宇就动身了，他们要步行到县里，要一天的时间，所以要赶早。
“李冰，你脸色好难看呀！不是生病了吧？”
“没事，赶路吧！”
李冰确是有心事，他是背着父亲跑出来的，多亏了母亲帮忙，不知道父亲现在怎么责备母亲呢。
走到村头，东方也开始渐渐红了起来。
李冰和杨明宇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看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家乡，像无数离家的游子一样，心里涌起几分愁情，只是现在是早晨，而不是黄昏。远远地听见有人在喊些什么，定睛一看，原来是邻家的傻子，现在又在追他们两个来了。他们两个不约而同地落泪了，落在村头的故土上，摔成了几瓣，融进了乡土。
“走吧！”杨明宇终于说出了这两个谁都不愿说出的字。
李冰和杨明宇上路了。
李冰不知道的是，除了邻家傻子来追他们。李满仓也在远远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其实说实话，他是不愿就这样毁了儿子的前程的，只是他身上的使命使他不得不拦着儿子。可看到老大的决心，他也只好作罢了。使命的事，还有老二呢。李老汉抬头望了一眼东方的太阳，已经有点刺眼了，怪亮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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