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倚窗听雨,雨是软下来的心,在拂面清冷的潮润里,吐着一滴又一滴的清寂。
乌云西移,多的是耐心,仿佛浩大的心曲被天空弹拨。一群低飞的燕子,甘当弦乐,有时被演奏出流水的行迹,有时曼妙旋飞着,宛如游戏中恣肆的插曲,最后被看不见的重力引入消失。
那消失或因倦意,或为了更深的铭记。
总有时间之外的东西在闭目的瞬间演绎,如这又一年的春雨;也总有轰鸣过耳,如火车,碾压了不期而至的忧悒。
二
都如梦般恍惚甚至酸楚。必须走进雨中了,做一个亲历者而不再是旁观者且怀疑着。
在北方,雨刚刚挣脱雪的影子,储存了太多寒冽。撑伞,身上依然会被打湿。紧了紧衣领,推开曾经的瑟缩。
却有推不开的惊喜——雨珠在杏树的空枝上闪烁。一颗颗露,闪电凋谢结出的果,星星的瞳孔迸射的光粒。我想去捕捉,我想看得更真切。
那浑圆的透明的一滴,却在我眼前,在我即将触及的一瞬,如泪,悄然滚落。我的手只能碰一碰,风的脸颊。
三
雨是另一种火焰,点燃春天。在春天盛大以前,一定有一场盛大的雨作为序曲。仿佛春花就在不远处,她们的种子竟是一粒一粒的冷和孤独。
漫天的盛大的孤独啊,埋于胸腹。需一江春水的宽度和长度,来倾听,来消解。
于是有了急切。奔上一辆公车才发觉坐错了。
多走的弯路开始滋生泥水,更多的路人擦肩而过,更多的汽车和建筑冲撞着视野。
一把寻常的伞,护着一个微渺的人,行走在阔大而慌乱的人间。
人间,究竟有多少迷途?
四
我想问一问谁,我想听到一个徐徐响起的声音。那声音似乎一直在等我,等我迷茫的眼神甩落雨水,等我跑动起来的脚步长出踏实的欢欣。翅膀携着凡尘,多么美。
然而我清醒地知道,上帝总是很忙,特别在下雨的时候,也许他自身也正穿梭在生而为神的疲惫与困惑里,期盼更加伟大更加妥帖的手指,为其拨开云翳。
更多的时候,在雨中,我们必须也只能一个人走。握紧伞柄,不让风张开大口。自我的屋檐,滴落水云。
多么幸运,我有一条江,被水云托起;我来到他面前时,我的安静放大,我的孤独缩小。
五
经过一片起伏的草坡就是我的松花江了。草坡有两种颜色:多的是黄,少的是绿。绿的在努力眨动眼睛。
松花江开江不久,江边有硕大的冰块如石堆陈。雨,终将唤醒最后的坚硬。
更多的是柔软,尽情铺展。柔软有两种颜色:略暗,略明,都在微漾的波纹里。
雨水落,也落在波纹里——
如秘密落于亲爱的唇边,无声息,却甜蜜。
六
转回身,风雨忽急,手上的皮肤涌出冰凉的刺痛。
我听到江鸥的叫声,像一个孩子就要跌倒时尖利的呼求。
但是勇敢的孩子,没有被自己的叫声吓得跌落,而是撑起全部的羽,用力振翅。
再看向江水,已有悠悠浩荡意。
我呀,就是那江鸥,就是那孩子。
七
年年春雨,但此年非彼年。在春天的节点上,一个习惯倚窗听雨的梦游般的女子终于有勇气冲进雨中,并不畏雨拍击怕冷的身体,只为一心奔赴可以融解人生全部冰雪,装载记忆与未知的一江春水。
你知否?江水是多少雨滴汇聚?
每一滴的坠落、破碎原是为了投入更深更广阔啊。仿佛是泯灭了自我,却是自我终于找到了皈依。
春雨仍落,昭示着一个季节的新生,这样大的宿命与轮回允许小的偶然发生:
比如一只江鸥衔住了天空垂落的暗语,完成生命的俯冲;翅膀上的黄昏,升起雍容……
谷莉(风轻语)20180414-0418
摄影于松花江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