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生意是越发难做了。

人人祈求平安，以最虔诚的心许最微小的愿。

冷冷清清的街头走着的那对年轻男女，他们也希望国泰民安，人人幸福，相安无事。

不过，长此下去恐怕他们就要衣食无着了，摆在眼前的，至少这个年不好过。

靠给别人解决麻烦过活的人，自然不怕麻烦。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别人没有麻烦，他们就没有生活来源。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既想要保持对世界美好的观感，又想要保住金钱。

他们一方面是好人，另一方面又像鬼魅。

“肖小姐你还记得吧？赵家的聘礼都送到家门了，就等着年前的好日子完婚。这都年关将近了，婚讯还没落实。看来，肖小姐心里是不乐意的。”穿一身白的女子漫不经心聊起八卦。

身旁的男子一身黑衣，双手插兜，眼睛盯着路面。

两个人走在一起，就像黑白双煞。

两张如画的面孔却又让人无法将他们跟凶神恶煞联系起来。

黑衣男子缓缓开了口：“怕是心里还惦记着其他人，才迟迟不答应。翠玉轩那两枚镇店的祖母绿对戒就是赵家买走的，戴在肖小姐手上不算暴殄天物。可惜啊，不是如意郎君。”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冬至一到，稍稍冷过几天又见回暖，白云朵朵漂浮，衬得蓝天万里澄澈。

得闲的人搬把竹椅在阳光充沛的一角享受阳光浴，双眼微闭，嘴角含笑，岁月静好。

“先生，你女朋友真美，买一束花送给你女朋友吧！”一个卖花的小青年在他们闲聊的间隙，不知从哪个街角冲到了他们跟前。

“方一木，看你这次又怎么解释。”白衣女子哈哈大笑起来。

“先生，你女朋友一定会喜欢的”，小青年局促起来，担心他们不买，“不喜欢看看也无妨，我卖花的板车就在前面。”

望着笑得花枝乱颤的冯空空，方一木狡黠一笑，配合道：“买！爱你不需要解释。”

小青年赤诚晶亮的眼神着实令人难以拒绝。

冯空空万万没想到，小青年卖的花不是寻常的花，是一捆捆由各类蔬菜瓜果混搭而成的花束，新鲜惹人，手艺了得。

她随意挑了一匝有最多鲜嫩油菜花的花束。

小青年收下钱，道了声谢，推着板车又去寻找下一个买家。

抱着那一束蔬菜花束，冯空空的笑声根本停不下来，打趣道：“一木，我们不亏啊，拿回去还能做一顿菜。”

长街依旧空空荡荡，烤红薯诱人的香气精准地随风扑入每一位行人的口鼻，引诱着行人停下来买上一只。然而稀疏的行人脚步匆匆，只有百无聊赖的冯空空和方一木放声说笑。

如果他们收起谈笑，稍加留意就会发现百州宾馆的二楼有一位富态的公子哥隔着百叶窗观察他们许久了。

窗外碧空万里白云朵朵，难得的好天气。

富态公子哥却是一脸的愁云惨淡，似有心事化不开又发泄不出来的郁闷。

直到冯空空和方一木的身影走远，富态公子哥才悠悠放下百叶窗，点起一根雪茄，拿起书桌上的座机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还是犹犹豫豫拨通了那个电话。

肖小姐失踪的消息不日就传遍了大街小巷，好在失踪没几天，肖小姐又平安回府了。

遗憾的是自从发生了这起失踪案，原本温柔贤淑的肖小姐变得时而暴跳如雷，时而神情呆滞。

无所事事的左邻右舍道听途说，四处打听，添油加醋，事情的真相变得扑朔迷离。

肖小姐的名声自然再也好听不到哪里去。

冯空空跟肖小姐有过几次接触，心里不无惆怅:“这样的节骨眼发生这样的事，不知对肖小姐来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赵家退婚，肖小姐跟心上人白头偕老就是好事；赵家退婚，肖小姐的心上人也计较流言蜚语，那就是坏事，”方一木趁冯空空出神抢了她手上的烤红薯咬了一大口，“空空大师，你是想事想太多傻了吧？”

冯空空劈手把烤红薯夺回来，“我都吃过了，你还下得了口。”

方一木含糊不清说着：“我不介意，你介意就给我吃。”

“吃吃吃，就知道吃！”冯空空嗔道，继而怅然，“人心复杂难测，要是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

受寒流影响，北方开始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南方也是降至5℃上下，洗个手都能感到冷入骨髓。

吃过午饭，稍稍暖和些，冯空空拿一把花剪子，修理着窗口那一排盆景，好赶在回家过年前修整好。

天气太冷，章繁也失去了出去溜达的兴致，趴在八仙桌上百无聊赖叨叨：“怎么今天也没有人约我出去玩呢……”

“别人不约你，你可以约别人嘛。”冯空空修剪着一盆绿植，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我就没那么悠闲了，活儿还没着落，我得赶紧把这一排盆景和院里的花草整理完再说，好赶着回老家过年……”

方一木不知是从哪窜回来，“怎么，冯空空你要回老家啊？什么时候回去？”

“还没确定呢。”冯空空停下花剪子，摆弄着一束富贵竹惆怅道。

“也是这几天了吧？什么时候告诉我。”方一木的语气里莫名有些失落。

正待再说点什么，外面来一位青布长衫的俊朗青年，青年搭着手站在店外也不言语。

章繁率先看到他，从八仙桌上坐起来，抠着涂了丹蔻的手指，笑道：“石先生来了啊，一身儒雅气质，怎么老板着个脸，跟个天神似的。”说完自顾自笑开了。

石素春也没管章繁，谦谦有礼道：“赵老板想请方先生过去一趟。”

冯空空放下花剪，转身看着石素春笑道：“晓得了！”

石素春面露尬色，“赵老板只说找方先生，没说要冯小姐一起过去……”

方一木也是一脸疑惑，“那有说找单我是什么事情吗？”

“赵老板没说。”石素春脸色又恢复如天神，“赵老板晚饭后在百州宾馆等着您。”

方一木偷看了冯空空一眼。

冯空空脸上狐疑，还是微笑道：“有劳石先生了！”

石素春叮嘱道：“烦请方先生务必记得！”说完拱了拱手走了。

方一木也没把这个邀约当回事，继续缠着冯空空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去，“你什么时候回去？我跟着你回去好了！”

章繁暼了方一木一眼佯装不悦：“你怎么不问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方一木看着章繁好笑道:“你家就在前面几条巷子，你想什么时候回去就什么时候回去，这还用问吗？”

“那你不能意思意思关心下我啊？”章繁开始无理取闹起来，掩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的心事。

方一木没勘破小女生的小心思，跟她头头是道分析起自己为什么没有关心她什么时候回家的问题。

章繁不满方一木的言论，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议起来，不一时就笑闹到了一起。

冬日里天色黑得快，晚饭过后，眼见万物像蒙上了一层透亮的黑色纱布，走在冷风中像走在一场黑色默片电影里。

方一木在冯空空的提醒下，不情不愿地出发去百州宾馆会见赵公子。

方一木一走，冯空空赶紧化妆换衣服，也没跟肖小姐通报，就往肖小姐赶去了。

天气已是回暖，整个中午和下午都是阳光明媚，只是任凭阳光再怎么充沛，那阵阴冷却是消不散的，街上人影稀疏。

不下雨就方便很多了，冷反而也变得可以接受。

冯空空裹着大衣，默默走着，好像什么都在想，又似乎什么也不关心。

走了好一会，走到肖小姐独居的那条小巷，正巧碰到照顾肖小姐的屏儿姑娘买菜回来，冯空空率先看到屏儿，隔着对街喊了一声。屏儿姑娘惊喜地认出了冯空空。两个人聊着怎么那么晚还没有吃晚饭，肖小姐最近心情如何等家长里短往肖小姐的大院赶。

未及进大院门，一阵叮叮咚咚狂乱而毫无章法的钢琴声从二楼传下来。

屏儿快步去到二楼跟肖小姐通报冯空空过来了。

肖小姐修长的双手没停，在狂躁的钢琴声中，细细的嗓音传来：“不见！”

在楼下等候的冯空空耳尖，楼上的动静听得真切，心里一凛。

果然就是，冯空空心里的等级之差又冒出来了，自己跟肖惜柳还怎么说丟不开这个身份之差。

她是人人歆羡的可人儿，才貌出众，家境殷实，要什么得什么。

平日里待人温和有礼，也没有什么架子，跟谁都能走近。男人喜欢她，女人也称赞她，即使大好年华中间出了这么一件突然失踪又回来的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大家心里还是敬她羡她的。

从冯空空心里那一凛，就可以分毫不差地显示出来。

即便外头风言风语从未停歇，那些男的女的，嘴上说着不好听的，可是哪一个心里还不是敬畏着。那些话从来只敢背地说，生怕传到肖家人耳里，更何况现在赵家态度不明。

长得好的人，本来就给别人距离感。

她一开始温声细语都让初次见面的人觉得她难以靠近，更何况现在脾气暴躁起来。

冯空空心里不是滋味。

你以为一个人有了一点看似见不得人的污点就能跟你平起平坐了吗？

这个社会的人事变幻，谁也不知道谁是笑道最后的那一个。

屏儿局促地站在门口，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弱弱道：“小姐，是冯小姐过来了。”

“冯姑娘啊！让她进来吧！”肖小姐终于停下来，抱手站在天色明灭前的纱窗前。

外面更暗了一些，所有的物件都像失去了颜色，黑乎乎的只剩形状依稀辨认。

“有些东西白日里看起来觉得太过耀眼，反而喜欢不起来，让人心生烦躁。一到晚上，天黑了，看得朦朦胧胧，反倒觉得舒心起来。”

冯空空站定在钢琴旁，肖小姐一身深红色旗袍，袅娜修长的身姿映在纱窗上，没有回过头来看冯空空，却自顾自感慨起来。

冯空空心里又是一凉，往常明媚如冬日暖阳的肖小姐语气里的落空，让冯空空也不觉得悲戚戚起来。

“惜大美女，我过几天回老家一趟，趁现在还有空，过来看看。”冯空空收起心绪，故作轻快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