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

再小的蜗牛也有梦想/再淡的足迹也是痕迹

如果成功只有一种定义/谁说缓慢爬行就不算努力

如果生命非得赋予意义/那么寻求本身就无懈可击

缓慢前行的蜗牛



沙画《蜗牛》


(1)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层层障碍,温柔地照射在我身上时,我赶紧躲了躲。眯眯眼睛,懒懒地伸出了头。

新鲜的空气有些冰冷,花草树木早就醒了,互相挥挥手、拍拍肩打招呼。鸟儿们已经跳跃在枝头,嘻嘻哈哈地迎接新的一天的到来。此刻,我躺在一棵大白菜张开的的两片叶子间,喝了一口晶莹的露水,真是既清凉又甘甜啊!

嫩绿的毛毛虫们七手八脚地掏空了菜心,吃饱得无法动弹了,淘气地在菜茎上啃了几个洞,瞪大眼睛从自制的窗口往外瞄。四目相对时,我冲其中一条虫笑了笑,然后摇了摇头。这时一只美丽的花蝴蝶轻巧地飞过来,准确地停歇在菜尖上,缓缓地舒展开打湿了的翅膀,又来回扇了扇,想要快点把它晾干。

尽管非常向往白天的光明和温暖,我还是习惯昼伏夜出。所以,当它们都在大声讴歌或轻声讽刺生活时,我缩了缩头,躲进我小巧玲珑的屋子,倒头大睡。

夜幕终于降临了,太阳公公收工越来越早了,有时懒得出来就干脆连续放几天假。猫头鹰大哥和蝙蝠大侠都开始神出鬼没了,我也得出发了。去哪里我不知道,只是昨天迷迷糊糊中听到路过的蜜蜂小弟说,邻近的一亩地已经被农夫喷洒农药了,死伤无数,估计很快就要到我们这里了。我得赶紧撤!

生活就是这样,难得风调雨顺、安安稳稳地过段时间,天灾人祸此时彼伏,令我们这些小动物们应接不暇。对于过去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掌握好基本生存技能后,告别家人,跌跌撞撞中就长成了今天的样子。其实晚上也很热闹,各种动物你追我赶,躲躲藏藏,很少有明目张胆的。时时刻刻上演着喜剧和悲剧,优胜劣汰而已。我必须特别提防蛇、龟、刺猬、萤火虫,有一次我曾眼睁睁地望着同伴被一条蛇迅速吃掉。

我一边缓缓地爬,一边小心翼翼地提防着周围的情况。曾经梦想成为一只雄鹰,盘亘在辽阔的空中,雄劲而矫健。只要不停止飞翔,便能很快飞到想去的地方。一觉醒来,没有变成任何其他模样。伙伴们都各奔他乡,在各自的轨道上渐行渐远,平行得很难相交。如若此生有缘相遇,就点点头,触触角,你好再见。不去表现任何留恋,也不去追悔什么。既然都已经习惯了聚散,那么只管继续沿着笃定的每一站,爬自己的路,孤独或凄楚,快乐或满足,勇往直前。


(2)

有一次要下大雨了。我怕得不行,一刻也不敢停歇,马不停蹄地加快速度往前爬,想要快些躲到安全地带。谁知道一只鸡正昂着头,站在墙角,虎视眈眈地盯着我。我不敢与它对视,继续走自己的路。心惊胆战、瑟瑟发抖已不能准确描述我当时的惨状,只记得后来是另一只鸡呼唤它去吃主人撒的谷粒,我才逃过一劫。

晚上听着外面的雨啪啪地落下来,我透过门缝望出去,仍然是漆黑一片。我已经爬了很久,很长一段路(虽然这在别人眼里始终微不足道),天气依然阴晴不定,回头也望不到任何可追溯的痕迹。它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勉强绵延到脚下的也即将被雨水冲淡,更多的永远创造在前方。而前方,又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和悄无声息呢?说不定某一刻就突然一命呜呼,而苦短的一生究竟于我有何意义呢?深入骨髓的寒冷,痛彻心扉的饥饿,漫无边际的孤独,一起如潮水般汹涌而来,我是那么的无助。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我赶紧躲进我的小屋里,留出一条极小的缝隙。我看到另一只蜗牛模糊的影子正缓缓朝我的方向移来。彼此感觉并无恶意,就开始闲聊起来。它说它偶尔想要搁下重重的壳,以更轻松的姿态,跋山涉水地奔赴远方寻找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又明白自己无法卸下这层保护伞。它说曾经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朝着任意方向而去。有时看到了孜孜以求的风景,有时依然是一片荒凉。它说清晨的露水是世间最甜的水,初春的花是所有季节最美的花,人类的水泥路是最难走的路。它的经历好丰富,故事好精彩。我安静地听着,也给它讲述我的发现和感受。刚才还饥寒交迫,现在却忘乎所以了。

它用触角碰了碰我的头,说道,“白天吓坏了吧?现在一定很饿了。”我动了动触角表示无奈。“明天我带你去个美丽又安全的地方,还有鲜嫩的菜叶吃。”我的眼睛都快放出光了,别过头,早已感动得涕泪满面,但我就是沉默着。这样的幸福真实得像假的,拥有得越快,失去得越彻底。我太患得患失,可我其实那么渴望陪伴。即使这种陪伴短暂得稍纵即逝,我也心甘情愿地暂时抓住它。“以后我们一起走,去任何想去的地方。虽然我们走得很慢,但我一定会带你看最优美的风景,给你讲述各种有趣的事。”我突然期待明天早点到来了,希望雨不要再下个不停,希望所有的天敌都放假一天,希望我能不再为生计发愁,希望我不再四处颠沛流离地漂泊......

我们背靠着背,互相取暖。我很快进入了梦乡。梦中都是我希望的样子。我和它竟然都变成了人,我们一起去各地旅行。哇,健步如飞的感觉真棒!走在马路上时我还看见一只动弹不得的蜗牛,我赶紧将它放在了草丛中,免得被车辆碾碎。晚上也不害怕萤火虫了,它的小灯飞来飞去,真美!无论是风雨雷电还是晴空万里,我都无所畏惧了。


(3)

梦醒的时候,它已经不在我身边。我能在地上发现它离去的方向和轨迹。也许它是去找食物了吧!也许我只是无数个陪它度过漫长夜晚的其中极寻常的一个吧!也许它答应我的都会兑现的吧!它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了吧......我找了很多个借口来掩饰它离开的事实,来安慰我满腔希望终落空的失落。再等几天吧,天气不太好,这里还算安全。这样我又等了几天,除了出去觅食,我待在原地纹丝不动,又望眼欲穿。

我不能等太久。对于这种聚散无常的事,我早已司空见惯。心静如水是假的,寻死觅活没有用,我还得继续行走。漫不经心地寻觅,那个能陪伴我一直走下去的它。或许根本没有谁能真的陪谁天长地久吧,可是我们能够掌控的,不就是那一点握在手里的短暂而微薄的幸福吗?也有可能我还会遇到那些久未谋面的朋友,会再次碰到它,但这些已经不重要了。在相遇时我们已经笑谈渴饮了,相离时自然就不再回头。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对别人快速的步伐羡慕不已,当初那种心急如焚又望尘莫及的感觉不复存在。生命充满了太多遗憾,开始时我总想要抓住太多,遂走得很快,生怕错过任何美好的事物。后来我终于不再害怕,尽管依然恐惧黑暗、畏惧严寒,尽管还在负重前行、负隅抵抗,至少我心之所向的愿望几乎被一一实践了。我逐渐步履从容,独自去了很多地方,看到了秀丽的风景,听说了一些故事,也目睹了一些事故。无所惧,则无所不能。不去惋惜,才能更加珍惜。

于是我又踏上了我的路。一边行走,一边思考。我坚信,在生命终结之前,我一定不负使命,不枉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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