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男人认识一个早已认识他的少年的故事。
珀西瓦尔•格雷维斯仰着头,看着那团黑雾。黑雾像茶叶占卜中的黑狗一样,带着不祥的预示,和着沙硕和瓦砾残片盘旋在巴黎上空,呼啸着破坏着视线所及的一切。这就是默然者的破坏力,格雷维斯以前只在学校的课本里读到过这种因为过于压抑力量而产生的黑暗生物,然而课本对于他能量的描写却不及现在亲眼看到的万分之一。
纽特一行人已经来到风暴的边缘,凭着纽特和蒂娜他们的力量,已经无法再前进下去。此时五人中魔力最强的格雷维斯,便成了唯一拯救巴黎的希望。
“克莱登斯已经失去控制了,要阻止他的方法,只有到黑雾的中心去,用还原魔法将他还原成人,”姜黄色头发的青年,名叫纽特•斯卡曼德,格雷维斯刚刚来到巴黎,就与蒂娜和她的同伴回合。虽然格雷维斯自己和纽特不熟,但是蒂娜对他却是全心全意的信任。格雷维斯心想,有下属给予这样的信任,就足以证明他是个值得信赖的年轻人。腼腆的青年平时总是低垂着头,然而现在的他却坚定地直视着格雷维斯,没有丝毫要躲避的意思,这大概就表示青年为他的境遇感到忧虑吧,“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太危险了,克莱登斯现在已经处于暴走的状态,再让他看到你的样子……你的脸,他会把你碎尸万段。”
纽特,要是你知道我真的要去做什么,你一定会阻止我吧。
“斯卡曼德先生,我被格林德沃囚禁时发生的一切,瑟拉菲娜已经全都告诉我了,”格雷维斯轻轻地说,“我觉得有必要由我亲自来做个了结。蒂娜,不要在不适当的场合说不适当的话。”
女性傲罗微微张开的嘴想要说些什么,却被上司严厉的话语给制止了。魔法安全部部长没有转过头来看蒂娜,却知道她会如何行动,这是多年一起共同出生入死的同事才有的默契。
“就凭你们几个小巫师,恐怕没多长时间就被默然者的狂风卷走了吧。现在在这里的人里,只有我能接近他。”
“蒂妮,我想格雷维斯先生是对的,”蒂娜的妹妹奎妮,平时脸上总是带着甜甜的微笑,而现在,这微笑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看看现在的巴黎,已经经受不起更大的攻击了。”
说得对,奎妮,你确实是能读心的人。毕竟这是我和这名少年的私事,我希望能由自己来解决。
“要是我也能帮上忙就好了。”雅各布充满敬意地看着格雷维斯。
不,雅各布先生,我不需要麻鸡的帮忙,我只希望无辜的麻鸡能远离巫师的战争。
格雷维斯向他们点点头,然后转过身,向着风暴的中心走去。
克莱登斯的心已经被黑暗侵蚀了。
被虐待、被利用、被欺骗……已经到了极致。
现在的他什么也不想想,只想破坏、破坏……破坏。
化成黑雾的克莱登斯,尽情地破坏着巴黎的建筑。然而克莱登斯的脑海有那么一瞬间被一个想法填满了——在那些建筑里是否曾经有幸福的家庭居住?在那瓦砾的残壁下是否有小孩没有逃出来被压在砖墙下?又是否有眼睁睁着目睹了双亲死亡的孩子在嚎啕大哭……黑雾破坏的脚步似乎有了减慢的迹象。
就在此时,就在风暴的中心,克莱登斯的意识清楚地看见了那个走过来的人的模样。
是他,是那个人,同样的样貌,同样的目中无人。简直让人不敢相信,复仇的对象,现在就在眼前。
为什么事到如今他还能这样道貌岸然地出现在自己面前?
克莱登斯还清楚地记得他走路的模样,迈着悠然自信的步伐,伴随着一阵黑色的旋风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人、总是在妈妈鞭打自己之后给自己疗伤的那个人、给自己戴上三角形的奇特项链,并对自己温柔地说着最在乎他想要让他成为自己社会一员的人……抛弃了他、利用了他、让他化身成怪物的人。
格雷维斯正逆着喊叫着奔跑着四处逃生的人群,向着黑雾的方向走去。
蒂娜望着格雷维斯先生的背影有些出神,格雷维斯先生会怎么处置克莱登斯?她熟悉格雷维斯的行事作风,如果他没有办法成功到达风暴中心,将克莱登斯变回人类,那他很可能用某种极端的方法杀了他。她为铤而走险的上司感到担心,为无辜的上司要承担从未犯过的罪状感到不公,可是她也不希望克莱登斯去死,他只是一个为自己被欺骗而感到愤怒的孩子。更可怕的是,万一克莱登斯和格雷维斯最后两败俱伤……这是蒂娜最不愿意看到的情况。
突然之间,黑雾的行动停住了。
他到底还是发现了,蒂娜绝望地想。黑雾停住的时间有好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那黑雾突然嚣张地膨胀起来,狂风卷起断壁残垣,咆哮着翻滚着,像哭泣声。
格雷维斯先生的脸偏了一下,好像被人打了一巴掌,蒂娜的心收紧了,她清楚地看到他脸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像被割伤的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然后又是一次攻击,这次是格雷维斯的右手,蒂娜看到格雷维斯的右手无力地向前垂了下来。然而格雷维斯先生并没有为这些伤所动,反而用左手抽出了魔杖。
等等,还没有到风暴中心,还原魔法根本不起作用,格雷维斯先生,你到底想怎么做?
出乎蒂娜意料的,格雷维斯将魔杖扔在了地上。
格雷维斯用手摸了摸脸,鲜血沾得整个手都是。不过没关系,这只是点小伤,不足以停下他前进的脚步。
然而接下来,又是一次针对他的攻击,这次是格雷维斯右手,风刃的攻击在格雷维斯精心剪裁的高级大衣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口子,血顺着格雷维斯的胳膊一直流下来,从指尖上滴滴答答地滴在地面上。格雷维斯被这次攻击弄得失去了平衡,趔趄了一下。
就对仇人的攻击而言,克莱登斯的攻击并不显得特别猛烈,与其说是报复,不如说……是害怕格雷维斯接近自己。格雷维斯原本以为自己面临的将是腥风血雨,然而这攻击却比他想象的弱得多。格雷维斯思忖着,最终得出了答案。
不用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格雷维斯用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抽出魔杖,然而他既没有挥舞魔杖也没有念咒语。他用左手高举着魔杖,然后把魔杖扔在了地上。他把魔杖留在那儿,自己继续向前走。
不用担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然而这个举动并没有减缓克莱登斯的攻击,正相反,随着格雷维斯越来越接近风暴的中心,攻击也变得越来越猛烈。
黑雾汇聚成无形的利刃,向着格雷维斯无情地挥下。
格雷维斯顶着利刃的攻击慢慢向前走去,既不还手,也不逃,他只是向着风暴中心走着。原本笔挺的高级大衣和西装,已经被利刃折磨地破碎不堪,几乎看不出原来的样子,衬衫和马甲的白领子也被血和灰沾染,不复原先的整洁。克莱登斯仿佛被格雷维斯坚定的脚步慌了神,一道黑雾形成的利刃狠狠地划伤了他的腿。格雷维斯被这措手不及的攻击击倒,不得不跪在地上用手撑着地,汗水和着还未干涸的血一起滴落,然而他还是咬着牙昂起头,用左手费力地扯下领带,马马虎虎地绑在腿上的伤口上。他费了好大的劲才挣扎着站起来,蹒跚着向前走去。没走几步,一块石块又打在格雷维斯额头上,血糊了他的眼睛,他用手抹掉了粘在眼睛里的血,欣慰地发现克莱登斯已经失去了破坏巴黎的兴趣,少年的全部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格雷维斯身上。
对,就是这样,不要再伤害无辜的人了,那样只会让你徒增痛苦。
蒂娜从来没看见自己上司这么狼狈过,格雷维斯先生是美国巫师界犯罪者的噩梦,他总是游刃有余地与罪犯们战斗,即使面对最穷凶极恶的坏蛋他也能用优雅从容的手法将他生擒。真正打败过他的,只有那个臭名昭著,让欧洲为之颤抖的黑巫师。
然而格雷维斯先生为这次惨败所付出的代价,却好像用永远偿还不清。蒂娜还记得他们把格雷维斯先生从被囚禁的地下室救出来之后在医院向他报告他被绑架之后所发生的事,格林德沃如何盗用他的身份,如何潜伏在MACUSA国土安全部,肆意窥探着美国巫师的生活,寻找着自己中意的猎物,还有他是如何欺骗克莱登斯,如何用名为温柔的陷阱诱使少年深陷圈套……部长沉默地听着这些报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蒂娜看到他的手紧紧地攥着床单,松也松不开。
虽然格雷维斯先生尽量没有表现出来,可是腿上的伤让他有些跛,走起路来不再像以前那样飒飒生风,但是他依然在向前走着,向着克莱登斯的方向。蒂娜明白,在他心里总觉得少年是他责任的一部分。但是她总感觉,格雷维斯对克莱登斯的关注,似乎又远远超出了责任的范畴。
克莱登斯的攻击一次比一次激烈,几乎到了反抗的地步。格雷维斯现在手无寸铁,可让克莱登斯感到害怕的,却是“格雷维斯”这个人本身。又是一阵攻击,狂风像重锤一样,狠狠地砸向格雷维斯的腹部,这次攻击明显让格雷维斯受了重伤,他躺在地上,一手捂着肋骨的部位,另一只手捂着嘴剧烈地咳嗽着。蒂娜看到他指缝里好像有血顺着手指滴下,一定是那次攻击伤到了格雷维斯的内脏。格雷维斯受的伤太严重了,然而他依然在支撑着自己爬起来……不行了,不能继续下去了,放弃吧,蒂娜在那一瞬间感到罪恶感——她宁可巴黎被毁灭殆尽,也不想上司死在自己眼前。
“对不起,纽特……大家,作战失败了,我去把格雷维斯救出来!”蒂娜抽出魔杖,然而就在她准备冲进黑雾的一刻,格雷维斯阻止了她。
格雷维斯向着蒂娜的方向伸出手,做出了一个决不允许蒂娜违抗的手势——不许过来,这是命令。
“蒂妮,格雷维斯先生要我向你传话,”奎妮拉住蒂娜的胳膊,她的语气从未像现在一样这么冷静,却依稀能听出一丝颤抖,“‘别过来,你难道不相信自己的上司吗?’”,奎妮停了停,才把这句话说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部下去送死,我也不想这个少年亲手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蒂娜,他说得对,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
“相信他吧,蒂娜。”
“他是你的上司,他答应你的事一定能做到。”
蒂娜印象里的格雷维斯先生,MACUSA国土安全部部长,每一根发丝都整整齐齐地梳好,每一颗领扣袖扣都一丝不苟地扣好;他总是穿着高级剪裁的西装大衣,从大衣到衬衫,没有一丝褶皱,领带也束得不偏不倚,皮鞋擦得锃亮;他总是两手潇洒地插在口袋里,走起路来带着一阵风。然而现在的格雷维斯,遍体鳞伤,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曾经彰显身份的服装沾满了泥和血,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他在断壁残垣间挣扎着,匍匐着,费劲全身的力气要往前踏出宝贵的一步。
她感到自己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敬畏自己的上司。
克莱登斯迷茫了。
他从未看过像现在这样的格雷维斯,也许“他”也曾经眼含着热泪在自己面前下跪,臣服于自己的“力量”。可是眼前的格雷维斯,却与那个“他”完全不同。
格雷维斯依然在向着他的方向前进着,克莱登斯感到害怕,但是却和害怕“他”不一样。
“格雷维斯”让克莱登斯感到害怕的地方是他隐藏在温柔表象下的疯狂和固执、“他”的无情和冷漠还有对“力量”毫无道理的痴迷。可是眼前这个人,让克莱登斯感到害怕的,却是一股更加沉静的力量,更加威严、有力、代表着无私和公正。要是“格雷维斯”遭到这样的攻击,“他”绝不会坐以待毙。然而眼前这个人却扔掉了自己的武器,默默地承受着克莱登斯的攻击。即使他耗尽了几乎所有体力,浑身都已经被血浸透,和“格雷维斯”一样英俊的脸也被风尘和血污染了,但是那双眼睛,光是看到那双平静的眼睛……克莱登斯都觉得和手无寸铁承受着攻击的格雷维斯比起来,自己才是那个害怕的人。
别再靠近了,别再过来了,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异样的违和感让克莱登斯疯狂地思索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人难道不是和“格雷维斯”长得一模一样吗,可是为什么却又如此不同呢?
黑雾的攻击戛然而止。
黑色的粒子从四周聚拢起来,幻化成少年的幻象,俯视着格雷维斯。这种居高临下让克莱登斯得到一阵扭曲的满足感,看来两人的地位终于颠倒了呢。
格雷维斯受了重伤,肋骨受到了重击,失血过多,一般人早就晕厥了。然而格雷维斯凭着自己身为傲罗的意志维护着自己的意识,不仅如此,他还让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势。不能跪下,跪下就输了。他心里总有这种感觉,不能跪下,不能认输,这是作为傲罗最后的骄傲。
风暴暂时停止了,黑色的粒子汇聚成少年的样子,然而却只是他的意识凝结成的幻影,黑雾依然笼罩在他的身后。这是格雷维斯第一次见到他,讽刺的是少年却不是第一次见到“格雷维斯”。少年低垂着头,避免目光接触,他的表情里充满着不信任、冷漠和乖戾之气,这是一张被长期虐待、满是压抑的脸。
“克、克莱登斯•贝尔本?”格雷维斯喘着气,喊着少年的名字。
“你还想从我这里得到‘力量’吗,格雷维斯?”少年保持着低着头的姿势,脸上却露出了讥讽的笑容,“这是不是又是你一次完美的计谋,想通过这种方式拉拢我为你效命?”
“我是MACUSA国土安全部部长珀西瓦尔……格雷维斯,”格雷维斯咽下涌上喉咙的血,现在决不能退缩,“我本来……应该以危害社会罪逮捕你的。但是今天可能……真的见到鬼了,我居然想做另外一件事!”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少年瞪大了双眼,“我不明白,格雷维斯……我不明白!你们把我搞糊涂了!”
“你一会儿……就能明白!现在……你给我……站在那里!一步也不许后退!”格雷维斯大喊着,他的器官受到了损害,每喊一个字都痛苦无比,可是他觉得自己必须要这么做,“你再后退一步……我可能……就……到不了你那里了!”
克莱登斯的身体僵硬了——格雷维斯几乎是摇晃着向他走来,每走一步,他脸上的表情也跟着痛苦一分,也让克莱登斯的意识更清醒一分。
这个男人明明已经连站都站不稳,他哪来的力量,用了什么魔法,支持着自己继续前进。
格雷维斯痛苦的旅程终于到达了终点。他现在就站在少年面前,向着少年伸出了手。
“别打我!”克莱登斯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护住头闭起双眼,仿佛在等待着一个巴掌或者是什么更深的虐待。
然而格雷维斯却做了一件让克莱登斯大吃一惊的事——他紧紧地抱住了少年,把脑袋靠在少年的肩膀上。他抱得这么紧,克莱登斯甚至感到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这个人虽然和自己认识的“格雷维斯”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却又完全不同,连拥抱都完全不一样,“格雷维斯”虽然也拥抱过他,捧起他的脸凝视着他的眼睛,向他保证着将来有一天会让巫师社会接纳他,但是克莱登斯在他怀里感受不到任何感情。可是现在,克莱登斯第一次感到——温暖。
原来温暖就是这么一种感觉啊。少年第一次感到,自己真正地被接纳了。
格雷维斯怀中的少年不再是个幻影,黑雾从空中汇聚到格雷维斯的手中,形成了克莱登斯的实体。
格雷维斯的身体放松了,他保持着拥抱着少年的姿势,两个人一起跪倒在地。
“一个黑巫师盗用了我的身份,用我的样子去欺骗你,伤害了你,”格雷维斯在克莱登斯耳边轻轻地说,“我觉得你有资格知道事情的真相,毕竟你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
克莱登斯用自己的双手搂住格雷维斯的背,不争气地哭了,先是小声啜泣,然后泣不成声,最后变成了嚎啕大哭,“我……我……我伤害了很多无辜的……无辜的人,特……特……特别是……”少年看着伤痕累累的格雷维斯,羞愧让他的脸都变红了,“我该……我该……怎么办……我做了……做了那么多……那么多……错事!我……我……我很……很……害怕!要是我先……先认识的人……是……是你……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了!”
“我想,现在认识也不晚,我是珀西瓦尔•格雷维斯,MACUSA国土安全部部长,”格雷维斯笑了,他想让这个少年感到安心,“从此以后我会保护你,不再让你被人利用,被伤害。”
没有黑雾笼罩的巴黎,阳光开始透过厚厚的云层照射在地面上。
远处,纽特和蒂娜他们正向这里跑来,克莱登斯也认出了他们,太好了,看来我并不是孤单一人。
这是一个少年认识一个他以为自己早已熟知的男人的故事。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