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提要:无言等人会面六扇门总捕头铁无情,得知崇文馆失火并非意外,而是人为,且与南宫伯夷遇害有密切关联。铁无情进宫面圣,君仁赐下南宫府的档案《南宫卫国世家》,众人一齐翻阅,意欲找出线索。三名官员终于醒来,述说当晚遭遇。与南宫伯夷联系的专人赵子文却于此时远遁龙城西北处的烽火连城寻求庇护。无言急忙追赶。烽火连城百般阻挠,无言迫不得已武力解决。一番拼杀,以大摔碑手、“霜之新星”暗器和“昊天凤翼”拳招毙烽火连城副城主蓝田、江枫和烽火连城城主火舞狂风,烽火连城从此在武林中除名。
不到两个时辰,江枫、蓝田和火舞狂风先后倒毙,火舞狂风更是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一众喽啰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偌大一个烽火连城,顷刻之间陷入永久的死寂。无言喟然一叹,今天的事他本不愿为,奈何形势逼人,南宫伯夷尸骨未寒,于公于私,于情于理,他都无法坐视不理。
江湖无情,许多事非不为也,乃不能也。
收起心神,无言开始四下搜寻赵子文的下落。一番跋涉,又动刀兵,就是为了此人。烽火连城在武林中名头不小,城寨却不大。无言展动身法,飞快查看,却一无所获。只剩下火舞狂风的正堂风火堂和两位副城主的居室,江枫的愁渔堂和蓝田的烟玉堂。无言边向三处堂口赶去,边在脑子里飞快地思索:赵子文肯定是来此避难的。现在寻他不着,要么是隐藏在城中某处,要么是趁乱已经从城中遁走,逃往别处。如果是隐藏在城中某处,自己刚才一番搜索,不会发现不了:一来,赵子文不会在这个时候还有闲情逸致来与自己玩捉迷藏,这于理不合;且无言相信,以自己的轻功,若赵子文真的玩捉迷藏,也玩不过自己。但如果他还在城中,就有可能躲在剩下的三个堂口中,只是这样一来又有问题:外面打成一片,赵子文不会不知道,难不成他这么笃定,认为凭火舞狂风、江枫和蓝田,一定能拦得下来者?赵子文未必有这样的把握。既然没有十全把握,他何以又会如此淡定地坐以待毙?而不另谋退路?这样看来似乎第二种可能性更合情理。那就是赵子文眼看形势对自己不利,江枫、蓝田、火舞狂风渐渐不支,于是趁乱逃遁,另寻庇护之处。可是,烽火连城已是龙城的最西面,再往西就要进入戈壁荒漠,那里堪称不毛之地,人烟全无,若再往西走,无异于自寻死路。赵子文既然想到第一时间来烽火连城寻求庇护,说明他求生欲望很强,不会轻易将自己置于死地。毕竟,在一望无际的漫天黄沙中,想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往西而原路返回,无异于自投罗网,赵子文好歹出身六扇门,不会这么傻,“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是最安全的地方”,这个道理不是万灵药,不会每一次都会令你摆脱危机。不往西而往南、往北,无言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什么人可以收容赵子文。
无言脑中飞快地思索、盘点、推敲,脚下却片刻不停,不一会儿赶到堂口前。正中是火舞狂风的风火堂,左右是江枫的愁渔堂和蓝田的烟玉堂。无言没有到两位副城主的堂口中,而是长驱直入正中的风火堂。因为他发现风火堂有些不寻常。
踏进风火堂,是议事厅。不寻常就是因为议事厅很乱,椅子有的倒在地上,有的断成了两截。桌上的茶杯碎在地上,墙角的花瓶也碎成片片。墙上一幅松鹤图,松针绿中夹红,看上去很诡异。无言站了一会儿,绕过议事厅,向厅后走去。厅后是一处厢房,应该是火舞狂风平日休息的房间,房门紧闭着。无言闭目沉思了一会儿,右手一推,门悄然而开。然而无言却停住了脚步。
因为他看到了赵子文,他想见的人。
赵子文也靠着墙,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奇怪,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甘、愤怒、惊恐,交织在一起,无言很难用合适的词来形容这是一种怎样的表情。赵子文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这种奇怪的表情瞪视着无言。无言也看着他,感到眼前的赵子文有一种特殊的令他很不舒服的气息。
无言终于开口道:“赵子文,可找到你了。快随我回六扇门,火舞狂风已死,没有谁再可以庇护你了。”
赵子文不说话,依旧瞪视着无言,还是那么不甘、愤怒和惊恐。
无言又重复了一遍,得到的仍是沉默。他不禁皱了皱眉。走上前去,近视赵子文。突然,无言感到自己刚才的言行很可笑。因为他明白为什么赵子文不回复自己的话,而只是瞪视着自己。他也明白了那种令他很不舒服的气息到底是什么。
原因十分简单,赵子文已经是个死人。死人当然不会说话。而那股令无言很不舒服的气息就是死亡的气息,无言曾经在“七星使者”之首身上也感受过。
无言伸出手,想让赵子文瞑目,不料刚触及赵子文的肌肤,赵子文的喉头动了几下,嘴一张,一股鲜血喷出,无言闪身避过,差点被喷了一身。细察之下发现赵子文是被人一剑封喉,剑的力量很猛,竟将赵子文牢牢钉在墙上。出剑者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要杀人灭口。很显然,赵子文与这个人相识甚至熟悉;当这个人来到赵子文面前时,赵子文并未提防。当出剑者表露杀机时,赵子文利用议事厅内的摆设与来者纠缠,于是无言发现议事厅很乱。后赵子文不敌,慌不择路来到来到里屋逃窜,来者紧追不舍,赵子文难以置信来者真的要取自己的性命,求生的本能使他要呼救,奈何嘴快不如剑快,话还没出口,剑已封喉。这一剑之快,赵子文甚至连血都来不及喷出。
又是一剑封喉!这一剑何其眼熟,南宫伯夷正是丧命于这一剑之下,无言心中不禁一酸,从手法上看,可以推断杀赵子文灭口的人与南宫伯夷遇害案的凶手应该是同一人。想到这,无言心中不禁一凛,此人竟能一路尾随来到烽火连城,说明事态的发展都在此人掌握之中。此人密切关注着此案,迄今为止所有的节奏他都具备着主动权,可见此人心思之机敏,上至铁捕头,下至六扇门一众捕快,乃至金锐和自己,仿佛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无言思索之间,突然一道灵光自脑海闪过,那日与南宫若溪的对话重回耳边,一个本不可能是凶手的人此刻浮现眼前,无言喃喃自语道:“难不成凶手是他?”
“难不成,凶手是他?”几乎在同一时刻,金锐也发出这样的疑问。无言赶赴烽火连城时,金锐依旧耐心翻阅着那如山高的档案《南宫卫国世家》。档案很详细,从南宫家的先祖南宫傲开始,历代子孙的姓名、出身、与前朝和本朝千丝万缕的关联、南宫府的家风、家训乃至南宫家的家传武艺南宫剑法和傲天诀,都有清楚的记载和说明。金锐正是看到其中一条时联想起三位官员对当晚遭遇的述说,结合这几天的所见所闻,才发出与无言相同的疑问。
往往,灵机就在一瞬之间;往往,真相就是那么不可能,令人难以置信,难以接受。
铁无情见金锐停止了翻阅,呆呆地出神,口中喃喃自语,奇怪道:“金小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连喊了两声,金锐才从出神中反应过来,连忙合上书,对铁无情露出一丝抱歉的微笑,“不好意思,铁捕头,在下只是想无言阁主去了这么久,也不知在烽火连城遇到了什么阻碍,能不能把赵子文顺利带回,一时想得入神,忘了答话,见谅!”
“真的没什么发现?”长期的捕快生涯培养出铁无情异于常人的直觉,他敏锐地感觉到,金锐刚才说的一定不是实话,于是追问了一句。
“当然!若有发现,在下又岂敢知情不报呢?”金锐坦然一笑,淡淡地反问道。
既然对方不肯说,铁无情也不便用强,有意无意地套问了几句,都被金锐巧妙地避了开去。
粗粗一算,无言离开六扇门已经四个时辰有余,仍未见踪影。众人不禁有些担心,不知能否顺利而返,好不容易有了赵子文这条线索,万一断了,整个案子又会陷入僵局。
眼看日已薄暮,铁无情招呼大家在六扇门内用膳。众人将取回的档案分开摆放,已阅的一摞,尚未翻阅的一摞。案情逼人,大家都没什么心情,胡乱扒了几口,就又投入案子的查办之中。金锐推说身子有些乏,想出去散散心。于是向铁无情打了个招呼,步出了六扇门,左拐往城东方向走去。
向东走了小半个时辰,不觉月上枝头。南宫伯夷遇害的小巷就在眼前,金锐加快脚步走了上去。今天已经是南宫伯夷遇害的第三天,地上的血迹早已擦洗得干干净净,压根看不出此处曾经发生过命案。金锐仔细打量周围形势,发现这个小巷正处于南宫府与六扇门的中间,若展开轻功,无论是去六扇门还是南宫府都是一盏茶的功夫便可抵达。看来那日南宫伯夷遭人围攻后负伤逃至这个小巷,仍是头脑清晰,以这个小巷为过渡,往西可至六扇门呼叫捕快,向东可回南宫府躲避,本是立于不败。可是没想到,对方还有一名厉害同伙埋伏于此,彻底将活路截断。
既然南宫伯夷到巷中躲避,说明这并不是一条死巷。念及于此,金锐向巷子深处走去,想看看巷子尽头通往何处。
没过多久,已豁然开朗。原来这条巷子并不深。金锐四下一打量,巷子的尽头竟然通向一处荒郊野岭,人迹罕至,杂草丛生。金锐再向前走,过了个土坡,见前方不远处有光闪点点,便走了过去,走近一看,发现光闪原来是磷火(俗称“鬼火”),此地是片坟地,几个荒坟的石碑散乱地倒在地上。
巷口竟然对着坟地,还真不是什么好兆头!金锐心中想到。想起今天是南宫伯夷的三朝【1】,金锐从怀里掏出火石,擦着了,在地上生了把火,没有纸钱,就这么凭空燃着,算是为南宫伯夷祷祝。金锐面对火光站立,思索着这三天来的所见所闻,整理着所思所感。正想得入神,背后一阵脚步声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金锐回过头去,看见一位打扮得不伦不类的女子正蹲在地上,准备烧纸钱。说这位女子不伦不类,因为她头戴缟巾,却身着艳装;腮有泪痕,却唇上涂朱;更奇怪的是她背上还背着个琵琶。试想,一位美艳的姑娘夜晚背着琵琶跑到野岭荒坟上来烧纸钱,这情景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这里的荒坟废弃了有些年头了,怎么会有人来祭奠呢,其中必有蹊跷。金锐上前问那位女子:“敢问这位姑娘,你的家人或朋友葬于此处吗?”
那女子一边烧着纸钱一边说:“没有。”
金锐更为纳闷:“那姑娘于此夜晚烧纸钱又是为了祭奠谁呢?”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那女子边回答边烧着纸钱,顿了顿,抬起头,看了金锐一眼,“一个年轻人。”
金锐更感兴趣,“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姑娘的理由真令人惊奇。莫非这年轻人天妒英才,英年早逝,是故引得姑娘为他惋惜?”
“不是,因为他到此刻还是个活人。”
“活人?那姑娘此举岂非有咒人死亡之嫌?”
“那倒不会,因为他马上就要死了,看不到明早的太阳。”
“看不到明早的太阳?莫非这个年轻人身染沉疴,病入膏肓?抑或身受重伤,已快不治?”
“都不是,他现在还好得很,活蹦乱跳的。”
“那姑娘的话就更令人费解了。难道你能未卜先知不成?”
“公子你印堂发黑,面泛血光,均为不祥之兆,你自己不知道么?”
“绕了半天,姑娘口中的‘年轻人’居然是我?”金锐哑然失笑,同时暗自戒备,“在下怎么看自己都不像是将死之人,姑娘之话,危言耸听了。”
“并非我三妹危言耸听,而是你的确命不久矣。”身后脚步声传来,两名男子走出。说话的男子三绺长须,作文士打扮;旁边一位一袭长袍,血红色的袖子十分宽大,像舞台上的戏子一般。
“原来姑娘你并非孤身一人啊。”金锐说道。“敢问这位仁兄,在下何以命不久长?”
“哼,因为我们几人要借阁下的命一用。”戏子装扮的男子说道。
“借在下的命一用?不知何用?在下犯了什么应死之罪?”
“哼,你该死,是因为你管了不该管的事。借你的命一用,是为了警醒一些人,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不该管的事?你指的是南宫伯夷遇害一事?”金锐恍然大悟,“若在下估计没错,你们三个,就是当晚围攻南宫伯夷的人,对吧?!”
“老二,老四,话也真多,跟死人费什么口舌,接我的‘唐尸三百手’!”文士与戏子尚未答话,猛地一声巨响,周围的土层破开,野草四散,一个巨硕的身影拔地而起,如一道黑幕,把金锐完全笼罩,蒲扇般的大手兜头向金锐头顶抓去,便是要把金锐的头颅抓个粉碎。
金锐身子一侧,斜飞开去,在空中翻了三个空心筋斗,跳出了四人的圈子,见刚才拔地而起者,是一个壮汉,上身赤裸,肌肉凸起,似铁塔一般。金锐向四人一打量,笑道:“‘唐尸三百手’?原来各位来自蜀中唐门,在下若不眼拙,四位应该就是赫赫有名的‘唐门四绝’!”
蜀中唐门是江湖第一神秘门派,虽不如少林武当的源远流长,但崛起武林也有相当悠久的历史,堪称数百年来武林中最可怕、实力最深远的家族。李太白《蜀道难》有云:“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道尽巴蜀地势之险峻。唐门先祖选择已此为据,可说是眼光独到。尽管偏居川中,与中原接触甚少,可唐门一直觊觎称霸整个中州武林。唐门以毒着称,暗器扬名,门中人才济济,历代能人辈出。唐十五任唐门门主时(他也是唐门历史上最年轻的门主),唐门达至巅峰,麾下猛将如云,唐败(唐潇雨)、唐刃、唐毒、唐不阿、唐如来……声势之隆,可说是前所未有的辉煌,然为防止唐十五与蔡京勾结,荼毒江山,时任十八万御林军总教头诸葛神侯门下四大名捕连同武林四大家和一众义勇之师,血战唐门,唐十五自爆而亡;后来神州奇侠萧秋水为了挚爱唐方,单枪匹马闯入蜀中,更令唐门元气大伤。经过这两次重创,唐门退回蜀中蛰伏,伺机而动。金锐虽然初涉江湖,阅历与见闻远不如无言广博,可居住渤海岛期间,四老曾将江湖中出名的门派向其介绍,以便日后出外闯荡时,心中有所准备。蜀中唐门号称“天下第一暗器与施毒名家”,四老又岂会不向金锐详加叙述?要知道,武林中人,还没有几个敢轻易招惹唐门的弟子。
金锐说得没错,眼前四人正是“诗词歌赋,唐门四绝”,此次奉命来到江南,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不想竟被南宫伯夷发现蛛丝马迹,四人迫于无奈,只好将任务提前实施,会同一名武功奇高的同伴,将南宫伯夷引到荒郊野岭,四人围攻,南宫伯夷身受重伤,逃至小巷,正要向六扇门报讯,请求增援,那名神秘高手突然出手,一剑封喉,南宫伯夷当场毙命。
上身赤裸的壮汉名叫唐诗,是四人的大哥,别看四肢发达,头脑却简单得很,一身蛮力惊人,“唐尸三百手”碎人头颅,残人肢体,十分血腥;文士打扮的是四人中的老二,名叫唐词,也是四人中的智囊,一把紫陌点珠扇,边缘呈淡紫色,扇面触手似有不均匀突起,谓之“点珠”,搭配“词牌名”的点打功夫,分“小令”、“中令”、“长调”【2】,变幻无方;那个打扮妖媚,身背琵琶的女子名叫唐歌,深得唐门毒功秘传,所携琵琶名为“相思木”,唐时多为女巫弹奏所用,以音传毒,无色无相,叫人防不胜防;那个戏子打扮的人名叫唐赋,四人中的老末,也最为阴狠,身形有如鬼魅,专施偷袭之道,甚为扎手。那晚,南宫伯夷猝不及防之下中了“唐尸三百手”的重手法,唐歌又以“音波功”侵扰,迷人心智,令南宫伯夷伤上加伤,心神震荡之际,唐赋施以毒手,唐词以“小令”、“长调”击其穴道,使其真气难聚,伤势愈发沉重,这才会让南宫伯夷伤疲交煎下功力大减,以至于最后毫无还手之力,惨死小巷。
连日来的查办终于有了突破性的进展,杀害南宫伯夷的凶手就在眼前,金锐捏紧双拳,骨节喀喀作响,准备与四人来个了断。
唐诗肌肉贲起,青筋怒张;唐词挥舞折扇,意态潇洒;唐歌解下琵琶,轻叩琴弦;唐赋双手笼袖,嘴露谄笑。四人也是严阵以待,不敢轻忽。
唐诗一声大吼,率先攻出,双手交叠,千百个巨掌向金锐面门、胸口、小腹、两膝抓去。金锐施展“暗影夜魅”步法,在掌影间趋退自如,连一丝衣角都没让唐诗沾着。金锐边避边想:“这莽夫虽然头脑简单,但手上劲力确实不小,不宜与他硬拼,万一被他抓住,一时三刻绝难脱身,到时候另外三人再一番抢攻,我就会步南宫伯夷后尘。十四叔曾经说过‘行招当如流水,顺势而发。以虚当实,以不足胜有余。’好,今天就用柔劲,破一破这莽夫的强横外功!”
一念到此,金锐左右两掌挥开,架住唐诗巨掌,跟着弓步向前,左手经腹前向右,上划弧至右肩前,手心斜向后,同时右手变掌,手心向右前,正是太极拳的“云手”。唐诗的巨掌遇到“云手”,频频落空,气得他哇哇乱叫,一发狠,当胸一把抓来,金锐上体后坐并向右转,身体重心移至右腿,左脚尖里扣;右手向右平行划弧至左肋前,手心向上;左臂平屈胸前,左手掌心向下与右手成抱球状,一按上臂,一拉手腕,此为“揽雀尾”的前奏,一牵一引,唐诗身躯沉重,这样一来重心不稳,人向前倾,跌入金锐怀中。金锐有心戏耍唐诗,双手抱着他的脑袋,不断画圈,有道是“太极圆转,勿使断绝”,唐诗身不由己,便被金锐陀螺似的在手中把玩,初时三五圈还好,十余圈后渐渐感到头晕脑胀,待二十余圈后,直觉气血翻涌,烦闷难当,几欲虚脱。
唐词、唐歌、唐赋见势不妙,一并抢上。唐词最快,一跃到金锐身侧,纸扇“挥”字诀,击向金锐脖颈,金锐左手使半招“单鞭”,放开了唐诗,使之委顿在地,右手抽出腰间的折扇,一招“犹抱琵琶”,意喻“半遮面”,正好挡在脸颊边。三绝见他年纪轻轻,反应迅速,拆招巧妙,都不禁叫了声“好”。
几乎在同一时刻,金锐感到小腹一寒,唐赋的五爪已堪堪抓到,指甲爆长,色泛青黑,显然涂有剧毒,金锐恼恨他出手阴毒,右手自左肩顺势而下,“削”字诀的“江河日下”,这一削他运足了六成功力,就想废了唐赋的鬼爪。唐赋见这一扇来势汹汹,晓得厉害,忙将五指一缩,藏入袖中,也亏得他缩手快,只听“刺啦”一声,一截衣袖已被金锐的折扇划破,唐赋恼恨不已,骂了声“好狠的小子”,右手鬼爪向金锐脑门,爪到眼前,腥臭扑鼻,中人欲呕。金锐左手反切他手腕,右手收拢折扇,改“削”为“戳”,一招“点将台”,直取唐赋眉心。唐词见唐赋有难,赶忙来救。手中折扇扇面照头就拍,“盖”字诀的“煽风点火”,金锐右手一曲,复打开折扇,向上作托举状,家传“兰花剑扇”中的第三十六招“托塔朝天”,两柄纸扇扇面相合,发出闷响。金锐左手变切为抓,扣住唐赋手腕,脚下魅步一错,闪身到了唐赋身后,左手跟着一扭,唐赋吃痛,只觉手腕似要脱臼,左爪反手便抓,金锐手上加劲,唐赋顿觉全身消劲,左爪软软垂下。
便在此时,丝竹声响,一直在旁游走的唐歌终于出手。纤纤五指拨拉琴弦,竟带动周遭空气不寻常的异动,正是唐歌的绝技“音波功”。曲调哀婉,勾魂摄魄,引得人心旌摇动,琴弦上所抹的唐门秘药“三日绕梁”,随着琴弦波动而散入空气之中,无形无相,迷人心智,使对方如坠温柔乡中,再无作为。金锐忽闻琵琶声响,赶忙收敛心神,催动内力,抵抗唐歌的音毒。这样一来,手上的劲力自然小了一些,唐赋见有机可乘,左手反爪再次抓来,同时右臂挣扎、双腿后蹬,急于摆脱金锐的掣肘。
“既然你那么想摆脱我,就如你所愿,给你一个彻底的解脱!”金锐一声朗笑,左手紧扣住唐赋的手腕,右腿运起七成功力,“抽丝剥茧”,重重踢在唐赋后心,此招乃十八路盘丝腿中的绝招之一,专门针对对手的空位、虚位,金锐凭借此招,曾在端王府中,与有“追风神腿”之称的“七星使者”之一的崔风劲拼个不相上下,此时鼓足七成功力,重腿出击,更是势不可挡,只听一阵令人惊怖的骨裂声,唐赋的左臂被硬生生连皮带肉扯下一截,鲜血夹着碎骨从伤口处喷涌而出,身子倒飞出去的唐赋忍不住惨嚎大叫。
唐门四绝平日结伴行动,甚有默契,四人情如兄妹,大风大浪所经不少,几时如此狼狈?唐歌娇叱一声,十指轮拨琵琶,“嘈嘈切切错杂弹”,“别有幽愁暗恨生”。唐词折扇一旋,“小令”中的“如梦令”翩然而发。“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唐词的“词牌名”扇法重招意而轻招式,讲求意与形合,此套”如梦令“仿北宋秦观的《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而行,摹写漫漫长夜,霜风紧吹,饥鼠窥灯,弄得人无法安睡。配合唐歌的琵琶曲,真个是催人泪下,羁愁满纸。在这一片荒冢野地,霎那间仿佛阴云密布,无数孤魂野鬼,似真似幻,穿梭其间。
金锐暗叫一声“不妙”,虽然遗传了其父金无式的“帝王之血”,无惧唐歌的“三日绕梁”,可有此天时地利相助,唐歌唐词如虎添翼,自己若不及时应变,时间一长,非要坠入彀中,浑浑噩噩不可。当下气息在体内极速奔走,猛地舌绽春雷,大吼一声“何物唐门小丑,给我滚开!”,“滚开”两字,是运起了少林派至高无上内功“金刚禅狮子吼”,一股内家劲力,如音波般扩散,分袭唐词和唐歌。《维摩诘所说经·佛国品》所载,“演法无谓,犹狮子吼,其所讲说,乃如雷震”,云佛有十音,其一为大雷音,状如雷鸣狮吼。金锐修为尚浅,无法真如金刚怒目,震慑群魔,但好在生就不凡,天赋过人,后天又勤加修习,传艺之渤海四老已是顶尖高手,一众师叔伯更是超凡入圣,所以虽然年纪轻轻,所积已广博而深厚。唐词脑门一晕,险些摔倒。唐歌的下场远不如唐词,她的“音波功”遇上佛门正宗,“三日绕梁”反噬自身,只是片刻,唐歌已如饮醇浆,醺醺然,飘飘然,脚步踉跄,眼神涣散。
唐门门徒以毒为尊,手段狠辣,在巴蜀武林唯唐独尊,据地为王,自成一国,恶名远播。金锐自小听四老和叔伯们谈起,几乎每一次唐门入侵中原,都会引起武林血雨腥风,无数江湖好汉,豪门耆宿,都丧命唐门高手手中。此次遇上“唐门四绝”,金锐深明“除恶务尽”的道理,平素不与女子动手的他也难得破例。这时见唐歌不支,顾不得什么“趁人之危”,双手作鲲鹏展翅之势,扑向唐歌,接着右臂前伸,五指如钩,“控鹤手”抓碎了唐歌的头颅,唐歌脑浆迸裂,倒地而亡。
唐词见唐歌毙命,既痛且怒,面目狰狞,潇洒的文士气度已荡然无存。折扇疾挥,“小令”、“中令”、“长调”齐出,一时“雨霖铃”,一时“念奴娇”,“忆秦娥”于“醉花间”,“鹊踏枝”上“蝶恋花”,忽而“淮南皓月冷千山”【3】,忽而“龙山极目烟尘满”【4】,金锐将全套四十九式“兰花剑扇”使出,见招拆招,如空谷幽兰,淖然独立,丝毫不乱。,猛觉双腿一紧,原来趋退之间,不觉已走到唐诗身边,他委顿已久,已经醒转,一睁眼就看到唐歌死状,怒不可遏,张开双臂,死死把金锐双腿抱住。金锐正在奋力挣扎,耳听唐赋怪叫一声,“二哥,杀了这小子,为三姐报仇!”回头一瞥,唐赋不顾断臂仍流血不止,右手在地上一撑,向金锐冲去,左臂断了一截,用衣袖一甩,缠住金锐腰间,跟着右爪扼住金锐咽喉。
一瞬间,局势逆转。金锐双腿和上身动弹不得,喉头更是有中毒与抓伤之险。唐词挥扇向他胸口打去,金锐运扇架开,不料唐词此招乃是虚招,旨在隔开金锐的手。这一来,金锐胸前门户大开,唐词不暇思索,骈起双指,朝金锐“膻中穴”(“膻中穴”位于在前正中线上,两乳头连线的中点。属任脉,是足太阴、少阴,手太阳、少阳;任脉之会。气会膻中心包募穴。被击中后,内气漫散,心慌意乱,神志不清。)戳去。好一个金锐!虽然临敌经验尚浅,然见机反应极快。当下折扇一放,腾出右手,然后回臂反指一戳,这一指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的“去烦恼指”,守中带攻,既护住了胸口要害,又击退了对方。“波”的一声,唐词的一指正中金锐手臂,而金锐的“去烦恼指”已将身后的唐赋左目戳瞎。唐赋眼眶剧痛,松开衣袖与右爪,眼眶中鲜血汩汩流出。金锐手臂中指,气血不畅,暂时无法运气,等于短时间内废了一臂。只好聚劲于左手,逆运真气,一拳学自三师叔的“冰魄寒光拳”,正击在唐诗的脑门“百会穴”(“百会穴”正在脑顶正中,自前发际至后发际纵画一线,自左耳尖至右耳尖横画一线,两线交叉之点即为该穴所在。此穴乃太阳穴和督脉所交,医家比为天上北极星,所谓“百会应天,璇玑应人,涌泉应地”,是谓“三才大穴”,最是要紧不过)。可怜的唐诗,寒气入脑,不一时就冻毙。
解决了唐诗,金锐的双腿骤得自由,立马一腿逼开唐词,周身真气流转,纯阳之气大作,掌心炽热,是四师叔所授的“烈火纯阳掌”,劈掌就击唐赋。唐赋先失一臂,后眇一目,早已难支,本能地用手一挡,又哪里挡得住?“蓬”地一声,正中胸口,肋骨“喀喀”断了几根,口中鲜血狂喷,倒地抽搐了几下,眼见是不活了。
四绝仅余其一,唐词血红了双眼,完全不顾身法,张开双手,向金锐拦腰抱去,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打法。金锐岂会让他得逞,用腿一扫,“春蚕吐丝”,击中唐词腰间,跟着一个筋斗翻到唐词头顶,“盘丝成巢”,双脚勾住唐词脖颈,用力一扭,后者颈骨断裂,顿时气绝。
金锐连换五种武学,将“唐门四绝”一一歼灭。“四绝”一倒,金锐也感到脚下一浮,知道适才与四人缠斗,耗劲着实不小,于是立刻盘腿而坐,运气调息。远望东方发白,原来一夜鏖战,竟已拂晓。金锐调息已毕,右手仍是酸麻,幸已无大碍,遂捡起折扇,插回腰间,向小巷走去。
注:1. 依据中国传统葬礼民俗,人死了三天,他的灵魂要正式去阴曹地府,或者被神、佛或神、佛的使者迎接去了,称为“接三”。并不是每一个人死后都能升天或者西天,但若在死者去世三天灵魂离去的时候,为他请僧众念经礼忏或者放焰口救度恶鬼,就能使死者赎罪积德,到天上。相对于神来说,是迎接死者的灵魂到天上;相对于死者亲友,是送别死者的灵魂到天上。因此,这个仪式又叫“迎三”或“送三”。送三时,要用纸扎一些车马,以供死者上路时用。放焰口是接三中最重要的礼俗。据说焰口就是饿鬼,在地狱受苦受难。民间举行仪式,摆放三宝,即佛、法、僧,便可以让饿鬼得到救助,脱离苦海。焰口有佛教《瑜伽焰口》,比较常用。还有道教的《缸罐焰口》。在丧葬礼仪中,还有做道场的。其作用与放焰口类似,这种道场常由僧人、道士一起做。
2. 词是一种诗的别体,始于南梁代,形成于唐代,五代十国后开始兴盛,至宋代达到顶峰,故俗称宋词。词配有词牌,作为词的调子的名称,不同的词牌在总句数、句数,每句的字数、平仄上都有规定。一般按字数将词分为小令、中调和长调三种,58字以内为小令;59到90字为中调;长调91字以上,最长的词达240字。
3. 宋·姜夔——《踏莎行》:自沔东来,丁未元日至金陵,江上感梦而作。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姜夔(1154年—1221年),字尧章,号白石道人,汉族,饶州鄱阳(今江西省鄱阳县)人。南宋文学家、音乐家。他少年孤贫,屡试不第,终生未仕,一生转徙江湖,靠卖字和朋友接济为生。他多才多艺,精通音律,能自度曲,其词格律严密。其作品素以空灵含蓄著称,姜夔对诗词、散文、书法、音乐,无不精善,是继苏轼之后又一难得的艺术全才。姜夔词题材广泛,有感时、抒怀、咏物、恋情、写景、记游、节序、交游、酬赠等。他在词中抒发了自己虽然流落江湖,但不忘君国的感时伤世的思想,描写了自己漂泊的羁旅生活,抒发自己不得用世及情场失意的苦闷心情,以及超凡脱俗、飘然不群,有如孤云野鹤般的个性。姜夔晚居西湖,卒葬西马塍。有《白石道人诗集》《白石道人歌曲》《续书谱》《绛帖平》等书传世。
4. 《鹊踏枝》:昼日恹恹惊夜短,片霎欢娱,那惜千金换。燕睨莺颦春不管,敢辞弦索为君断? 隐隐轻雷闻隔岸,暮雨朝霞,咫尺迷云汉。独对舞衣思旧伴,龙山极目烟尘满。作者冯延巳(903--960),又名延嗣,字正中,广陵(今扬州)人。宋初《钓矶立谈》评其“学问渊博,文章颖发,辩说纵横”作为词人,他虽受花间词影响,多写男女离别相思之情但词风不像花间词那样浓艳雕琢而以清丽多彩和委婉情深为其特色,有时感伤气息较浓,形成一种哀伤美。其词集名《阳春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