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微弱的晚泽印衬在稀稀落落的枯草上,天色慢慢暗沉下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闪出几道亮光,撒杂着些许巨响,还没息下去,又有了另一波,预示着过年越来越近。我们一家子从镇上回到老家已是晚上7点,父亲和老弟忙着贴对联,我帮着打杂,母亲边清理着家务,边唏嘘道:“到了家才有了年味啊!”
晚饭还没有开始,待在家里觉无聊,便去串门。邻居家尔毛娭毑在昏暗的厨房里忙活,比起先前苍老了不少,似乎像是前脚进了黄土的人,还在坚持留恋世上的某些东西,放心不下,使人不能安住。
见我来了,抵着嗓子眼喊道:“碧伢子回来了啊,爸妈回来了吧。”之类一些寒颤的话,我已经无心听了,立马帮尔毛奶奶去收拾东西。这两年,她确实老的很快。
“尔毛呢,三娭毑。”很久没看过这个小鬼东西了,命运待他实在不公,他那么可爱,从小我和弟弟最爱逗他玩儿,“我从镇上带了好多他喜欢的炮竹和棉花糖。”
“唉,还不是在村口,他嗲嗲怎么劝也劝不回来,唉!可怜的小娃子啊!”我已然接不上话了,喉咙打架,硬是塞出来几句话,“三娭毑,我去看看把。”
走了一段路程,总算看到了这个小毛头。一见到我,小家伙首先一惊,本是很欢喜,眼睛看向远方,却又暗沉下来。胡乱的说了句:“你回了啊?”他先是这样问。
“嗯,咱们回去吧,待会儿冻着了,你嗲嗲娭毑叫你回家吃饭呢。”我知道他心里想什么,所以也没有说他。这个只有六岁的天真小男孩,今晚再怎么任性,着实也能为他找个理由。
“这正好,碧叔,你是读过很多书的人,也常在外面玩儿。我正要问你一件事——”他那暗沉的脸终于有了光彩,搭在帽子下的小脑袋里探出一双大眼睛直直看着我,圆圆的脸显得越发天真率直。
我万万想不到他居然说出这样的话,诧异的挨着他坐下来。
“就是——”他靠近我耳边,放低了声音,及其秘密的说,“嘟嘟爸妈回来了,为什么我——娭毑说在炮竹声布满天空的时候,我——也会回来的,这是真的吗?”
我很悚然,一见他的眼睛盯着我,我的心就像被刺扎伤了一般,动弹不得,又仿佛像考试完老师叫我谈话时的感觉。显然这个小男孩对大人们编织的善意谎言随着年龄的增大似乎明白的一些,什么回来,他又不是像嘟嘟,留守儿童都算不上,充其量比孤儿好一点。他压根儿没见他父母长得什么样。我心中及其不安,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应该--会--回来把,--我想。”我支支吾吾的说,真的很犹豫,他早晚会知道的。我觉得自己极其不安。
“那么,娭毑--没--说错了,他们长嘛样儿呢?呵呵。”他苦笑道,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三娭毑和三嗲已经准备走后把他交给他大姑了。沉稳早熟的他甚至不哭不闹,这两年来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也许他是知道三娭毑会掉眼泪把,他也许知道这是谎言,却又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不放弃,宁死也相信这个谎言,支持起他的心愿。
“我还是长的像你一样大了去找把,他们也许太忙了。是吧!”他转过头看向我,希望我能够肯定的回答。
我点点头,这气氛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便说。“我拿了好多东西给你,我先走了啊”心虚极了,一个谎言接着一个谎言,我感觉呼吸都难了。
离尔毛视线越来越远,我终于松了口气,走在阴冷的夜色中,耳旁还是家家都固有的欢声笑语,微微的凉意,裙摆起舞。我想,支撑起尔毛能够在凉风中坐那么久,唯一的心愿--不过是为了在梦中都见不到的,那个他口中也不敢喊出口的,已经亡故了的他们--至爱双亲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