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认狂妄骄傲,这一生只暴露了两次。
第一次,让他失去了王的宝座。
第二次,他却是永失所爱了。
(一:)
仇云佑24岁那年,终于被大祭司选中,成为了南城的王。
他登基那天,南城最华丽的宫殿门前铺满了红毯,鲜花簇拥,天边全是吉祥的喜鹊盘旋掠过。
云佑缓缓站上大殿的最高处,两旁的待从随即给他披上外袍,大祭司在旁边念着祝语词。
大殿下,群臣们纷纷双膝跪地,朝拜他们年轻的君王。
云佑沉默的靠在大殿的金椅上,目视这眼前金碧辉煌的一切,恍然间觉得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梦。只是这样梦,他曾经戍守在边彊,在大漠狂风卷黄沙边的帐篷里浅睡的时候就做过好久,可是他的梦境里,除了如今叫人眼红的地位,财富,还有给予司徒难佑她平安喜乐的承诺啊。
如今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了,可他什么都已得到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他将目光转向大殿的另外一侧,看到殿外湛南的天空的时候,只觉得心好痛。
阿难,阿难。
(二)
司徒难14岁那年,就爱上了南城最小的皇子仇云佑。
那个时候的她,还是云佑身边的贴身侍卫,眉宇轩昂,女扮男装的她,气质相貌并不输给仇云佑。
云佑自幼不爱与人接触,他的身上,散发出与生俱来的孤傲。可他也不清楚为什么,第一次去司徒家,误把司徒难当作公子的那一刻,便忍不住想信任这个人,允许她女扮男装留在自己身边作心腹。
仇云佑自幼便觉得自己是可以做王的,因为他6岁已饱读诗书军法,12岁便习得超强的武艺了。如此的聪慧的他,在众皇子中脱颖而出,深受王的喜爱。大祭司没有理由不会选中他。
可他不懂得掩饰他的自信狂妄。王在他16生辰大典上问他的心愿是什么,他居然自信满满提出了自己若有朝一日做王,定要霸灭邻国,扩展城土的志向。
到底还是个孩子。
王自然大怒,关于继承人,他早有自己的打算,大祭司自然也会听从他的建议。
司徒难当时就站在仇云佑的身后,听到他对王讲出那些狂妄之词时,她吓得几次拉他的衣角,他都不以为意。她额头全是细细的冷汗,抬头看到众大臣与王的脸色,她便暗知大事不妙了。
果然,仇云佑生辰后的第三日,王便发动全朝大臣,一起给仇云佑施压。如今南城北边关外时有贼党出没,四皇子仇云佑武艺超群,智慧过人,确实为平定贼党,戍守北方边关的不二人选。
仇云佑自然推辞不了,可谁都知道,北方边关全是黄沙尘土,虽说并不一定真有贼人出没,可光是那恶劣的环境,四皇子仇云佑也因该不会活着回来了。
仇云佑动身离开南城那天,除了王发配的两百精兵,没有一个将军自愿跟随。他自幼丧母,性格孤僻,自然也没人来送行了。所以当他回头看到一身戎装的司徒难骑马追上来那一刻,居然感动得泪湿了眼眶了。
待司徒难的马与他并排,恭敬的在侧叫他“皇子”,他隐忍了泪,转过头对她一笑:“阿难,过去你是我的侍卫,我的生死都要由你负责,但此去边关凶险,你依然冒死跟随,我仇云佑定会护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司徒难听了这话,脸微微有点烫了。她突然回忆起了第一次对仇云佑心动的场景,那天是她第一次女扮男装打算飞墙逃出府玩耍,却被仇云佑当成司徒家顽皮出府的少爷,楞生生把她从墙头拽下来,摔得她生疼,少年对他调皮的笑:“你好,我叫仇云佑,佑你平安喜乐的佑,我看你翻墙的身手不凡,不如我让我父皇许了你给我做贴身侍卫如何?”
回忆到这儿,司徒难的脸不免更烫了。好在,即使他后来发现了自己的女儿身份,依旧默许她待在他左右。
边关的风沙果然恶劣,还没等走到贼人出没的地带,仇云佑就病倒了。司徒难急红了眼,给他灌了许多汤药也不见效。夜里,她见他还是浑身滚烫,便将他拥在自己的帐篷,用棉被将他裹得严实。
梦境里,仇云佑迷迷糊糊仿佛回到8岁那年,母妃还健在,父王抚摸着他的额头夸道:“云佑自幼聪慧,定会被大祭司选中,成为继承我大统的人。”只是父王啊,母妃仅仅过世数年,为何把你的承诺和疼爱也一起带走了。都说帝王最无情,此般倒真是领会了。
第二日,仇云佑的病便奇迹般的好了。他要在这边关活下来,他终是会回去做王的。
(三)
司徒难和仇云佑在边关驻守了三年,才慢慢熟悉地形,找到了边关贼人的老巢。
与贼人交战的第一次,司徒难和仇云佑便意识到,这不是普通的一帮匪贼驻扎在这块。敌方训练有素,倒像是邻国遣来探查情况的精兵。
敌方被惊动,烽火已点,主力军队就快来支援,王一心想要仇云佑死,当初只派遣了两百精兵跟随,如今只剩下一百多,此刻想回去掉遣精兵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仇云佑依旧不慌,他笑道:“区区邻国一群毛贼怕什么,我自幼熟悉兵法,论武艺在南城无人匹敌,何况如今我不是还有一百多精兵吗?”
司徒难慌了,她在仇云佑眼睛看到了满是狂妄骄傲的神色,与那日在生日宴上与王讲话的模样如出一辙。
是啊,南城自幼聪慧过人的四皇子,多骄傲一个人啊。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经失了在南城尊贵的地位,不再受万人庇佑,如今在这战场上,他便什么都不是了啊。
可司徒难自知无法再劝动仇云佑,她清楚,这场战役亦避而不亦正面冲突,因为如果输了,不仅她和仇云佑会命丧沙场,整个南城都很可能失守。
可仇云佑是那样骄傲的仇云佑,他怎么会愿意避战,只守不攻。
恶战终究还是来了,敌方的精兵个个武艺高强,他们大多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所向披靡。
不一会,仇云佑和司徒难便都已负伤。情急下,司徒难命令下属将虚弱的仇云佑带回营帐,自己在此断后。
她将仇云佑放上马,安抚似的说道:别怕,我早已将消息放回去了,援兵因该就快到了。我在此拖延时间,你先回去避一避。
仇云佑没想到,自己一直骄傲的武艺兵法在这战场竟一文不值。他当然不愿临阵逃脱,可此时他已浑身负伤,动弹不得。
泪水从仇云佑的眼眶里滑落,他已知自己一直以来的狂妄无知,只是这一生仅仅暴露了两次。 第一次他失去了王的宝座,第二次他竟要永失所爱了。
司徒难转过身去,继续与敌军拼死搏斗,她自然知道凭自己的力量拖延不了多久。
可有的人啊,偏偏天生带着光明,苦撑到最后一丝黎明,至死方休。
一支长剑插入她的心脏,她直直的倒在血泊里,意识慢慢涣散的时候,她脑海里恍然间浮现起幼时在佛堂听阿母在佛堂里念诵的一段《问佛》:
佛曰:执著如渊,是渐入死亡的边线。
佛曰: 执著如尘,是徒劳的无功而返。
佛曰: 执著如泪,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飞散。
她平静的笑了,这一生对仇云佑何尝不是太执著,明知不可能有结局,偏要舍去女儿身伴他左右。
回过头, 残阳下,援军战马嘶鸣,一爿白映现于西天。
只是,她已经盼不到黎明了。
云佑,云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