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迈入九月份的时候,月饼已经早早地上市了。红色“热卖”字样的牌子竖在超市的各色月饼中间,货柜上被码放整齐的佳节气息,时刻提醒着来往的客人——中秋要到了。
大学的开学季有足够多的事情要忙,以至于我是每次在走出超市的时候陷入关于中秋的回忆,但迅速又从中抽离,回到了现实的各项任务中。如此往复了几次,渐渐发觉,在那些用大喇叭和花哨广告声嘶力竭的刻意强调之下,“中秋佳节”早已成了商家挖空心思策划的营利活动的陪衬。独自在异乡生活,这种中秋的淡漠感尤甚。
家在粤北,一个以客家人聚居地闻名的城市。传说北方先祖们在漫长岁月里,筚路蓝缕,颠沛流离,克服种种艰难,逐渐发展成今天在这么一个小山城里拥有五百多万人口的大民系。事实上,在客家文化里,不论传统习俗被重视的过去,还是移风易俗的今天,中秋在很多地区都够不上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毕竟前有中元节,后有春节。八月半里“奉月光”的习俗如今也是难得一见了。记忆里关于中秋的片段,不外是爸爸在工作结束的下午带回家的月饼和各种糕点,妈妈在电视剧的空档时间剥开酸甜可口的蜜柚,我们坐在一起分享秋天里独特的风味:糯米糕粘牙,白切糕甜到发腻,几片蜜柚足以把满口牙酸倒,无论哪种馅的月饼都是油量十足。小时候中秋的夜晚,大多是我和姐姐写完作业在房间里焦急地等着月亮爬上我们的后窗口,等着看这个节日里的圆月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又或是学着诗词和文章里的人,虔诚地望着银白色月光,出了神。
虽然我从高中起开始了住校的生活,但因为城市各地区的方言和饮食习惯大体上没有很大区别,所以对于不在家过中秋这件事也没有特别的感觉。去年九月告别生我养我19年的家乡,行千里路来到大学,全新的环境,完全不同的文化、饮食,建立归属感需要更长的时间。去年中秋的时候正是新生军训,陌生、忙碌、疲惫,都让人无暇顾及其他事。人一忙起来就疏于感知,今年也是如此。
开学前和朋友爬山的时候说起家人,朋友说:“只有你和你爸妈的关系是最稳固,什么都冲不淡的。”想起也曾和妈妈因为一点小事吵架,也曾在高考倒数20天的时候被她尖锐的语言刺伤,摔门而去,也曾几度心灰不想再打电话联系,也曾对爸爸失望到打破了从小到大建立起的美梦……曾经一道道交错的血口,都被时间抚平,治愈。偶尔还会想起有些事情是真切地发生过,感觉却已经平淡得没了当时的猝然心痛或懊悔。所有关系都需要磨合,我一年年长大,他们一年年老去,其实我们从来没有经验可以借鉴,因为我们的相处和沟通在每一个时期的特点都不同,但因为那份平淡到甚至轻易不会察觉的爱,我们一次次原谅和释怀。到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他们比我更害怕,而且是随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害怕,害怕我羽翼丰满,一飞不回,害怕他们最后孤独无依。事实上他们比我更不知而且无助——我高三因为三年来背负着的来自家庭等各方面的压力而患上神经衰弱,每晚失眠,直到毕业很久才慢慢恢复;我跟妈妈说起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生发的恐惧,她才惊愕大呼:“怎么你从来没说过?!”我也忘了我从没告诉过她,她无形中给过我那么多压力。今年八月份离家前,坐下来跟妈妈第一次说了我对于未来的规划,没有豪言壮志,也不需要赌咒发誓。她笑着说,做到再说吧!我说,这不是吹牛啊,是目标,人活着就需要有奋斗的目标的。她总算有了一丝宽慰的笑。
家是生命最初的地方,无论我们跋涉了多远的路途,见过了多精彩的世界,被生活的挫折击败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哭过笑过,永远会在内心最深处对这个赋予了我们喜与悲、梦想与追求的能力地方,保留着一块柔软的眷恋。今年的中秋依然不在爸妈的身边,但我知道,家里的月也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