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自古有书生重气节之说,然此用在杜荀鹤身上却极不相称。相传杜荀鹤为杜牧小妾所生,但没有足够的证据以证其事,并且提出此观点之人已是宋末,可靠性不高,既有此说,不妨一听。
杜荀鹤,字彦之,生于晚唐,出身寒微,中年始中进士,仍未授官,乃返乡闲居。曾以诗颂朱温,后朱温表鉴他,授翰林学士,知制诰,故入《旧五代史·梁书》。正是由于杜荀鹤有这么一段经历,于是后人就把他归为失了气节的一类人。其实在战乱年代,明哲保身是每一位读书人首先要做的事情,当年安史之乱时,王维不也做了伪官吗? 天朝的历史没有所谓正统一说,只有成王败寇。而杜荀鹤能够识时务,保全自己,斯为智者。
史载杜荀鹤投靠朱温前,先是进献了《时世行》诗十首,希望朱温能够省徭役,薄赋敛,不合温意。此时,朱温有一部下劝他要“稍削古风,即可进身”,于是杜荀鹤便一改诗风,写了《颂德诗》三十首取悦于朱。遂有后来的朱温召见。具体的召见过程与鸿门宴相类似,在此亦不妨补叙一,二。
朱温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在他手下办事,常常因一句话不得体而招致杀身。当时朱温朝中的官员早朝之前,要先同家人作辞别,晚上如果能够回来,就会举家欢庆,又多活了一天。故此,杜荀鹤被召见时,吓得浑身冒汗,身如筛糠,而朱温又让杜荀鹤从早上等到下午,一直晾晒着。
当朱温见到杜荀鹤时,其人已瘫坐在凳子上,脸色腊黄,正值那天下起了太阳雨,朱温当即让杜荀鹤以太阳雨为题赋诗,杜荀鹤当场写下这首《无云雨》诗:
同是乾坤事不同,雨丝飞洒日轮中,
若教阴朗都相似,争表梁王造化功。
这是一首拍朱温马屁的诗,朱温看后,内心应该是欢喜得不得了,于是就专门为杜荀鹤开了一天的宴席,后又推荐其中了朝庭的进士,可谓没有朱温也就没有杜荀鹤的功名,所谓士为知己者死不也就如此吗?我们没有必要怪杜荀鹤失节,在那个动荡的年代,生命尚不可保,留气节又有何用哉?
除了投靠朱温这件事,其他方面,杜荀鹤保持着文人匡世济贫,同情弱小,鞭跶黑暗的气血精神,他一生写了很多控诉诗,亦如他的祖上杜二一样,摘录几首供大家品评:
《山中寡妇》
夫因兵死守蓬茅,麻苎衣衫鬓发焦。
桑柘废来犹纳税,田园荒后尚征苗。
时挑野菜和根煮,旋斫生柴带叶烧。
任是深山更深处,也应无计避征徭。
《题所居村舍》
家随兵尽屋空存,税额宁容减一分。
衣食旋营犹可过,赋输长急不堪闻。
蚕无夏织桑充寨,田废春耕犊劳军。
如此数州谁会得,杀民将尽更邀勋。
《乱后逢村叟》
经乱衰翁居破村,村中何事不伤魂。
因供寨木无桑柘,为著乡兵绝子孙。
还似平宁征赋税,未尝州县略安存。
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
从以上这些诗可以看出,老杜家的爱国是从骨子里长出来的,先有杜二的《三吏》《三别》,后有杜牧的“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再到杜荀鹤的“古寺拆为修寨木,荒坟开作甃城砖”。当然,爱国还是不能只看笔下写的。
杜荀鹤是有才的,除了这些战乱诗让人觉得继承了杜二真传之外,其宫怨诗更被是定为全唐第一人,如以下这首《春宫怨》:
《春宫怨》
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
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
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
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杜荀鹤一生科举屡次不中,直到投靠朱温才中了进士,不正是“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的真实写照吗?
杜荀鹤其实也和大多数文人一样,向往恬淡的田园生活,他在很多的诗里都有表达这种愿望,如:“文章甘世薄,耕种喜山肥”;又如:“窗回旅梦城头角,柳结乡愁雨后蝉”。
杜诗风格多变,除田园诗,宫怨诗堪称一绝外,其应酬诗,辩理诗亦多佳作,亦摘录几首如下:
《冬末同友人泛游湘》
残腊泛舟何处好,最多吟兴是潇湘。
就船买得鱼偏美,踏雪归来酒倍香。
猿到夜深啼岳麓,雁知春近到衡阳。
与君剩采江山景,裁取新诗人帝乡。
《闽中秋思》
雨匀紫菊丛丛色,风弄红蕉叶叶声。
北畔是山南畔海,只堪图画不堪行。
《溪兴》
山雨溪风卷钓丝,瓦瓯篷底独斟时。
醉来睡着无人唤,流到前溪也不知。
《溪兴》一首,不输司空曙之《江村即事》,亦可称名篇,附《江村即事》: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乍可百年无称意,难教一日不吟诗。杜荀鹤一生专注于诗歌创作,留下了四百多首脍炙人口的佳作,在这点上也和他祖上杜二有得一拼,或许他一生就是以杜二为人生模板吧。
《唐才子传》如此描述杜荀鹤:
荀鹤,字彦之,牧之微子也。牧会昌末,自齐安移守秋浦时,妾有妊,出嫁长林乡正杜筠,生荀鹤。早得诗名,尝谒梁王朱会忠,与之坐,忽无云而雨,王以为天泣不祥,命作诗,称意,王喜之。荀鹤寒畯,连败文场,甚苦,至是遣送名春官。大顺二年裴贽侍郎下第八人登科。正月十日放榜,正荀鹤生朝也。王希羽献诗曰:"金榜晓悬生世日,玉书潜记上升时。九华山色高千尺,未必高于第八枝。"荀鹤居九华,号"九华山人"。张曙拾遗亦工诗,又同年,尝醉谑曰:"杜十五大荣,而得与曙同年。"荀鹤曰:"是公荣。天下只知有荀鹤,若个知有张五十郎耶"各大笑而罢。宣州田頵甚重之,常致笺问。梁王立,荐为翰林学士,迁主客员外郎。颇恃势悔慢缙绅,为文多主箴刺,众怒欲杀之,未得。天祐元年卒。荀鹤苦吟,平生所志不遂,晚始成名,况丁乱世,殊多忧惋思虑之语,于一觞一咏,变俗为雅,极事物之情,足丘壑之趣,非易能及者也。与太常博士顾云初隐一山,登第之明年,宁亲相会,云撰集其诗三百余篇,为《唐风集》三卷,且序以为:"壮语大言,则决起逸发,可以左揽工部袂,右拍翰林肩,吞贾、喻八九于胸中,曾不芥蒂。或情发乎中,则极思冥搜,神游希夷,形兀枯木,五声劳于呼吸,万象贫于抉剔,信诗家之雄杰者矣。"荀鹤嗜酒,善弹琴,风情雅度,千载犹可想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