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好光景,故乡也在盼归人

那地方自从30多年前离开,再没有回去过,异乡里长大理解不了父亲的乡愁,有时侯暗自埋怨,觉得父亲每隔几年回去一趟,好似散财童子,简直是劳民伤财。

可父亲去世后,我常常想起那地方,其实并不反感,那并不是表格里必填的籍贯,那里承载着父亲十八岁以前的经历,也有我的童年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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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故乡,不是每个人都有浓重的想往,在我眼里,我心安处,即是家乡。

但不知不觉中我发现,那里于我也还是与众不同的。

有一回我耻笑女儿童年的贫乏,忍不住说起自己的童年:“你的童年有什么趣呢?左不过电视,IPD,手机罢了,哪像我,有一年和你姥爷回东北那才叫有趣,我们先去了北京,我还在天安门广场照过像呢!”

于是兴冲冲地翻出照片让女儿看,女儿反过来耻笑:“妈,你还有这种黑历史啊,这照片好傻”。

傻吗?我不觉得,照片里的我穿着花衣服,烫着一头卷儿,嘴紧紧抿着,想笑,又怕露出正在换的大门牙,那个年纪,能去北京,在天安门前照张像是多光荣的事啊,这光荣是父亲带给我的。

回老家没有直达的火车,我们从北京又转车去东北,5岁大的孩子,看到这么大的世界既兴奋又惶惑,紧紧地挂住父亲,哪里也不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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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站里人山人海,父亲一肩背着大大的包袱,一手紧紧地拉着我,生怕在人流中把我挤丢了。挤着挤着,他的手表掉了,他只顾跟着人流往前挤,而我急忙低下头,捡起掉在地上的手表揣在口袋里。他发现我松了手,低声呵斥:“咋回事?这么多人,不能松开,知道不?要懂事!”

我委屈了,眼泪汪在眼里,什么也没说,上了火车,爸爸习惯性地看了看手表,表不见了,他脸色大变。这时我从兜里拿出表递给他,才说:“刚才松手捡这个呢。”

然后转过头看着窗外掉眼泪,爸爸拿着失而复得的手表,感慨而又内疚,把我抱在膝上,对着我的小脸蛋亲了又亲,而我恨恨地推开他,说了声:“扎得很。”爸爸禁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小闺女啊,咋这么聪明!”

多年后,父亲提起这件事儿还是很感慨,他把这件事演绎了好些版本,我总是纠正他,而他总是反驳我,但这事儿奇异地被牢记在脑海里,每次回忆总有种昔日重来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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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跟父亲回老家只是看爷爷奶奶,可他把路线拉得好长,我们先去了法库姑姑家,在那里呆了十几天。也是在那里我成就了平生唯一一次传奇:一个年仅五岁的小姑娘对着半村的人,盘着腿坐在炕上,比划着,“白活”了两个多小时评书《杨家将》,说得口干舌燥。

这评书,我讲得未见得多好,可那时怎么就有那样的胆色呢?真是无知者无畏啊!

在法库的那些天,我头次领会到山野里的孩子究竟有哪些快乐。白天我在山上疯跑着采蘑菇,追着山鸡试图当个小猎手,晚上坐在炕头听大人侃山,“讲古”。吃不惯高梁米,捧着饭盒就着小鸡炖蘑菇,吃着姑姑单独为我蒸的米饭,东北的榛蘑咋就那么好吃呢?

后来父亲老了,也想念家乡的味道,我在淘宝上买过好几次榛蘑,可我的小鸡炖蘑菇总也做不出那种味道。

从法库我们又去了大石桥,在这里,我第一次知道了撕心裂肺是怎么回事。

堂姐用自行车载着我去玩儿,可我在自行车前座并不老实,扭来扭去,还晃着脚,结果不留神把一只脚卷进车前带里。堂姐正推着自行车下台阶,我都能感到脚趾断裂的声音,然后就嚎啕大哭起来,堂姐急忙把我的鞋子脱掉,鲜血顺着白袜子往下流,我们都吓坏了,堂姐抱着我往医院飞奔。

后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记不得了,只知道醒来后,左脚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小朋友对疾病与死亡总有莫名的恐惧,我以为自己失去了左脚,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谁都劝不住,非要打开纱布,看看脚趾还在不在,堂伯就是这医院的专家,他狠狠地训斥着堂姐,而我仍然不管不顾地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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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回乡行戛然而止了,父亲也并不敢让母亲知道,没奈何只得延长假期,把我留在大石桥,只身去营口看望爷爷奶奶,第一次回乡,我并没能见到爷爷奶奶,这行程有点儿虎头蛇尾。

而我总不愿回忆起这件事,内心有一丝不甘外带着迁怒,觉得这地方不好,妨我。

去年哥哥到是去了趟东北,回来后兴冲冲地告诉我他在老家都见到了谁,还告诉我三大爷都九十岁了,还那么精神矍铄,甚至还能带着他去市场里挑海鲜。

父亲在世时,我还帮着父亲跟三大爷通信来着。父亲是家里最小的儿子,可已经去世好几年了。突然间我也想回东北看看,原来故乡就是这样,不管你怎么想,他永远在那里等你。

注:快过年了,仅以此文纪念父亲,永远难忘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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