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怨灵，纠缠已非一朝一夕。”
“往远处想，你是否做过害人性命的事？”
“是谁？是谁恶作剧？给我出来，给我滚出来！”我冲到客厅大喊大叫。接下来，把房间每个角落都翻了，看看是不是有人藏在那儿。当然找不到人。大门还是反锁的，我住在17楼，不可能有人爬窗进出。
那只有一个解释。
那……
那……根本就不是人。
“医生，你相信世上有鬼吗？”
他说我是洛丽塔，他和妈妈结婚，只是为了我，他爱的人是我。
其中的尴尬难堪，确实是无法尽吐的。挚爱的丈夫和心爱的女儿，这两者有纠缠不清的暧昧情愫，大概是所有女人都无法承受的吧。这种巨大的不幸，不会有人理解和同情，它只会成为别人的笑柄和茶余饭后的谈资。
每一个死去的人，对至亲最爱都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我走了，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只有让死者真正死去，生者才能好好活下去。
大草坪变成了浓密的竹林，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楚，她好害怕。
“爸爸，爸爸……”爸爸一直走到竹林深处，那里有七八棵毛竹挨在一起。然后，爸爸就慢慢地陷入地里。土地吞没了他的脚，然后是小腿，然后是大腿，然后是……她看着爸爸一寸一寸地被吞没，直至完全消失。
她自己好像被施了定身术，站在那里动不了，喊不出声，只有眼泪不停不停地往下滴。
“爸爸，爸爸，爸爸……”
谁埋了爸爸？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是我女儿，这一点，你不需要有任何怀疑。”
你费尽心力探索的真相，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起那一日，他的记忆里依然只有刺目的阳光，亮得晃眼，还有，母亲的身体挂在阳台上，晃晃荡荡……
妈妈，妈妈，再也没有妈妈了……
他所有的情感都被抽离，居然忘记了悲伤。
女人都是懦弱而残忍的，一旦遭到背叛，就会伤人伤己，我们不需要女人。
付出，不是死人的需要，是活人的需要。如果你不让他们付出，他们会充满遗憾，充满内疚，而一旦你撒手人寰，他们永没有补偿的机会，这就会成为一种心结。如果你爱他们，就让他们付出。他们为你做得越多，你走后，他们的痛苦就能减轻得越多。
学会分别，是一个人一生都要修习的功课。婴儿需与母体分别，才能来到这个世界。而孩子需与父母分别，才能迎向广阔的天空。告别过去，方能走向未来；告别伤痛，方能迎接阳光；告别荣耀，方能谦逊前行。
许子峰已在单面镜前伫立许久。
他仔细审视咨询室里董笑嫣的一举一动，思索当初录取这样一个非学院派的咨询师是否恰当。
个案并不是十分复杂。一对年轻夫妻闹矛盾。妻子无法容忍丈夫与女同事当街说说笑笑，勾肩搭背，认为丈夫背叛了自己，是在“拿刀割她的心”。而丈夫并不以为意，认为他们不过是“哥们”，妻子如此不依不挠，过于小题大做。两人争执不休。
董笑嫣待他们情绪平稳之后，总结道：“我听明白了，你们俩的矛盾主要在于，两人看到的事实不一样。”她转身对着男士，“先生眼里的事实是，你与同事清清白白，是太太无理取闹，对吗？”获得认可后，她又转身面对一脸委屈的女士，“太太眼里的事实是，丈夫这样做是拿刀割你的心。”女士轻轻点头。
董笑嫣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男士。
“照片上的人你认识吧？”照片上是一对男女亲密地依偎在一起，男的浓黑眉毛，眼睫低垂，略有几分忧郁，女的眉眼如画，巧笑倩兮，正是他太太。男士瞬间感到肾上腺素飙升，气血上头。
“她居然自己出轨，还给我找茬！”每个字都是从牙缝里咬出来。
“刘先生，我知道你十分愤怒，恨不得毁灭世界。不过在此之前，先听听我的解释。”董笑嫣不疾不徐。
“说！”
“你如何断定她出轨？”
“事实就是如此。”先生青筋暴露。
“那是你的事实。我的事实是，这张照片根本就是我用电脑合成的。”董笑嫣微笑应对。
“啊？”男士很惊讶，但精神显然放松了，但旋即质问，“你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告诉你，你的事实和别人的事实不一样。你认为和那个女子不过是你哥们，你心安理得，这是你的事实。你太太眼里的事实是，你和其他女人亲密无间，让她妒火中烧，心如刀绞。”董笑嫣收敛笑容，正色回应。
“真是……这样？”男士陷入沉思，“你的意思是，事实是怎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是如何感受的？”
“是。家是一个讲感受，讲温暖的地方，不是一个摆事实，讲道理的地方。”董笑嫣言辞恳切，对方显然受到触动，回应道“我想我知道问题所在了。医生，谢谢你。”
“不必，谢谢你们对我的信任。我想，接下来你们不需要我的帮助了。”她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一场家庭小严消弭于无形。
这对小夫妻言归于好，手指交扣，离开了咨询室。助人自助，这种感觉真是美好。
“你的处理方式是否过于冒险了？”许子峰推开咨询室的门，“万一场面失控怎么办？”
“失控了吗？许医生，我在制定治疗方案之前，一定会做好风险评估，这点你放心。”董笑嫣直视他眼睛，“还有，你在未征得我和来访者的同意之前，尚自观摩我们的谈话过程，这是违背咨询原则的。”
“我不觉得。对每一个进入我的咨询中心的咨询师，我都会仔细观察。如果不合格，我一定开除。要知道，一个不合格的咨询员会带给来访者多大的伤害。这种危害，绝对不亚于让一个无临床经验的外科医生直接操手术刀。”
“许医生，一个有素养的咨询师应该是包容豁达的，能给予人信任的。很显然，你不符合这一点。”
“包容豁达并不等于和稀泥。评估你的专业水准，这既是对咨询中心的负责，也是对来访者的负责，更是对你的负责。”
“那么请问许医生，我合格了吗？你准备留下我，还是开除我？”
许子峰瞧着眼前这张认真而稚气的脸，正色道：“留下。”
“太棒了！太棒了！”董笑嫣快乐疯了，在心里把这三字喊了千万遍。
“不过，你必须接受我的督导。”
“好，合作愉快！”
“还有，你侵犯了我的肖像权，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
……
许子峰仔细回顾了一下董笑嫣的应聘过程，他得再捋一捋思路，录用这样一个非学院派的咨询员到底利弊几何。在以往，他对应聘者的要求很高，一定要求是学院派，系统地学过心理学理论，至少硕士专业。像那种没有专业基础，只是从培训班出来的，他坚决不要。虽然，录用这样的人在费用上要低廉许多，但他不稀罕。虽然目前咨询行业良莠不齐，挂羊头卖狗肉的大有人在，不过他徐子峰不屑为之。这是一个神圣的行业，是拯救人心，助人自助的行业。
初次见到董笑嫣，他以为他是来应聘接待员的。
“小姐，我是面试咨询师的，应聘文员请到楼下大厅。”
“我是来应聘咨询师的。”
“你仔细看过我们的应聘条件了吗？”许子峰善意提醒，希望她知难而退。一整个上午，他已经应聘了十个人，没有一个人合适，不是专业素养不够，就是太急功急利，他感到疲倦。
“我知道要求不低。否则我还不来了。”口气不小。然而从她嘴里吐出，却显得理所当然，无半分狂妄之感。
许子峰不由仔细审视了眼前的年轻女孩。她的婴儿肥还未完全褪尽，配上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显得十分青春可人。她的身材却发育得成熟且完美，前凸后翘，玲珑有致。这使她具备了一种十分特殊的矛盾美，可爱中带着性感，妩媚中透着纯情。
“要求硕士毕业，然后至少要有国家三级咨询师执业资格，还要求有至少半年的实习经验。我都有。”她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递给他。
“你才22岁，怎么就硕士毕业了？”张子峰翻开简历。
“还有人12岁就上大学呢。我不是这种少年英才，不过中间跳了几级而已。”
“你很自信。不过，你本科期间读的是中文专业。到了读研时，才辅修了心理学。这离我们的要求有点远。”
“我想你并不是墨守成规的人。你想要招一个心理系毕业的职工，不过是看重他们受过系统的理论训练，我自问我的理论储备没有问题。”
“董小姐，很抱歉，我想心理学自有其学习规律和理论体系，它并不适合自学。那容易让人走火入魔。”许子峰干脆利落地拒绝、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随便看了一些自认为有趣的心理畅销书就跑你这来充专家？我是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学过来的。从普通心理学、心理学史、发展心理学、实验心理学，乃至心理统计学，我都认真学习过。你若怀疑我的专业水准，不妨出个试卷给我考考。”
“这个倒是可以考虑。你可以明天来我这里做个测验。”
“好！”董笑嫣显得很开心，拎包出门时，突然回过头，“许医生，你非常专业，而且很严谨。不过心理学可不是这么刻板无趣的。”
许子峰示意她说下去。
“鼻尖遮挡住人中的部分，称为‘男人的脸’，以遮住三分之一为佳。这种男人正义感强，做事讲原则，往往事业有成，而且，性功能比较好。许医生，我讲中了吗？”
对于学心理的人而言，“性”并不是什么讳莫如深的话题。尤其是在学习弗洛伊德的理论时，更是张口闭口就提到这个词。然而，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这么直白地跟说起他的性功能，他不由感到尴尬，眉毛不自主地往上挑了挑。
“看来我说中了。”董笑嫣的清脆的声音充满快乐，“明天见，许医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