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东西,总能让人回味,甚至浮想生情,比如陶渊明一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让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心水到不行:退隐湖畔,结庐而居,朝观空山飞鸟,夕闻松涛响答,人生乐哉。可见,好作品真是充满魔力,就像诗中的菊花,初品既不夺目也无奇香,在百花中平素无争,但没了这份不争艳而独芳的气度,便觉俗韵无味,又怎能让雅贤隐士们所独钟。
其实,身为四君子之一,菊不同于竹梅兰,只能清赏赋情。菊花则更多了一份烟火气,也更多了一层可品味的境界,而这种境界的高度,正如司空图所言:『辨于味,而后可以言诗也』。据记载,菊花『苗可以菜,花可以药,囊可以枕,酿可以饮』,加之古代玄学中推崇饮菊可轻身延年,使其成为『高人隐士篱落畦圃之间,不可一日无此花』的重要角色。
屈原在《离骚》里记述『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说明了菊花从先秦开始就在人们生活中作为食物。宋代文豪苏东坡也常以菊花为食物,他在《后杞菊赋》中写道:『吾以杞为粮,以菊为糗,春食苗,夏食叶,秋食花实而冬食根,庶几乎西河南阳之寿。』虽然有嘲讽当时世态的寓意,但也可以佐证确有食菊之实。
菊花不仅可饮食,还可入药,《神农本草》和《本草纲目》两部医学大典,都详细记载了菊花的药用价值。三国时,曹丕就以食菊养生,且喜以此赏赐爱臣,其《九日与钟繇书》中言:『故屈平悲冉冉之将老,思飧秋菊之落英。辅体延年,莫斯之贵。谨奉一束,以助彭祖之术。』他希望能像屈原那样食菊防老,又如彭祖餐菊长生。而陶渊明不仅自己擅种菊花,还乐于采菊入酒,酿做琼浆。正应他在《饮酒·其四》中所言:『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当然,菊花的清雅脱俗,不止藏于唇齿之间,也蕴含在文人情怀之中。《礼记·月令篇》就有记载:『季秋之月,鞠有黄华』。句中『黄华』便是指野菊花,可见在先秦,菊花就已是歌赋中描写时节的代表物。由此,菊花题材的诗词、画作,以及器物不胜枚举。
其中,宋人的菊花题材作品造诣被公认为最高。现在能见到的最早画菊的作品,是北宋画家赵昌的《写生蝶蛱图》,而米芾的《东篱寒菊图》是最早墨菊画,文同、苏轼也屡有墨菊佳作。南宋时,随着文人画的兴起,画菊的名家渐多,菊花已成为文人画的固定题材,且影响至今。
对于菊花,古人向来不吝褒扬。宋代吟咏菊花的组诗颇多,诗画家郑思肖独爱菊花不凡品格而赋诗:『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足见其钟爱之情。诗人杨万里《九月菊未花》写到:『但捋青蕊浮新酒,何必黄金铸小钱。半醉嚼香霜月底,一枝却老鬓丝边。』可知其重菊花而鄙黄金之高格。
而正是宋代,菊纹装饰于瓷器上定型,这在花卉纹饰上算非常早的。从宋到元的菊花纹饰以写意风格和散点式排列作为边饰为多,虽当时主流为青瓷和白瓷的单色釉瓷器,但这并不妨碍文人墨客对菊花纹饰的喜爱,在同时期的香炉、水盂、墨盒等文房清供中常见其身形。
明成化时期,菊花纹饰开始向图案化风格发展,并开始盛行,直到清康熙时至顶峰。康熙菊花花瓣细长清雅,花头整体圆润饱满、层次感极强,以勾线白描手法体现花与叶脉络,细腻清晰,尤以青花菊纹最为第一,其中以壶、杯等茶器,及赏瓶、赏盘等文人雅玩居多。至后朝则出现了粉彩、斗彩、珐琅彩。画风更加写实,并进一步引申与鹌鹑或枸杞合用,寓意『安居乐业』『杞菊延年』,可惜官窑民窑偶有佳作。
觉山隐窑青花满地菊纹杯,以康熙风格为摹本,满地反白,纹饰满铺,缠枝走向清楚,三层花瓣,花脉叶脉勾线干净利落,交代明晰,且饰有卷叶,时代特征明显。与两款杯子的器型都很搭配,整体非常精到。和觉山隐窑梅纹系列的清丽俊雅相比,古韵更胜一筹,淡雅、宁静。
写这段小文时,一只菊纹杯正在桌旁,茶温尚存,心中仿佛有点儿懂了陶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