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的豆腐乳

我觉得很不舒服。就在刚才,幼儿园里的同学都望着我,班主任杨老师蹲下身对我讲话,我也不吭声,只是一直哭。

后来外婆来把我领回家,我们穿过小路,路过几棵上了年纪的大树,又经过一大片葡萄架。

外婆也是老师,但她是一名“退休”的老师,很多人都会叫她“陈老师”。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不敢吭气。

外婆突然问我,“想妈妈么?”我点头。“想不想你爸?”我摇头。外婆还想问什么,终于没有开口,只是紧紧牵住了我的手。

妈妈在城里的照相馆上班,早出晚归。早上我会在院口的大门口喊妈妈再见,傍晚我会在大门口等她回家。那个大门的形状是圆形的,让我想到刚吃过的,美登高的盖子。


外婆牵着我去菜市场买菜,我并不想去,可外婆对我说能看到洒水车,我就高兴地同意了。

我看着市场上高高挂着的肉出神,问外婆:“那是什么?”

外婆说,“那是肉”,我说,“不是红色的,是白色的那个”,外婆说,“红色的瘦肉,白色的是肥肉和皮”。

我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问,外婆居然什么都知道。

离开时,我看见,在菜市场旁边的一个铁栅栏后面,真的停着洒水车。


和在幼儿园不同,很多时候,在家里的饭菜是没有肉的,可我还是喜欢在家吃饭,因为我并不十分喜欢吃肉。

我更习惯和外婆一起吃饭。

今天饭桌上,摆着一小碟我没有见过的菜,不大,方方正正的,几个小块儿松散地堆在一起。

外婆用筷子尖夹出一小点,放到我的碗里。我瞪着眼睛,看着它在粥里慢慢下沉,最后浮在表面上,还是没有动勺子。外婆把筷子尖凑到我的面前,我嗅了嗅,舔了舔,好奇怪,咸咸的,有一点香。

外婆看起来有点开心,对我说:“这是豆腐乳。”

那咸,鲜,香,像是一股温柔又强悍的力量,渗透到豆腐里,再到口中,到心间。

那天过后,我开始不害怕幼儿园了。


搬到城里以后,我的家从带院子的平房,变成了一种叫做小区的楼。

小区的大门不再是圆形的,而是更大更宽的一对铁栅栏,像是那时关住洒水车的门。

我去了比幼儿园更大更新的学前班,妈妈上班也更方便了。

外婆一手拄着拐杖,一手牵着我的去城里的商场买东西。商场和少儿智力画报里写的一样,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我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想买的东西也不用马上付钱,而是要拿着它们,在离开商场的时候付钱。

走到一个架子前面的时候,外婆突然叫住我,“你看看这是什么?”

我看到面前是一个玻璃做的小瓶子,内中有红色的油和有些熟悉的白色方块儿。

“是豆腐乳!”

外婆让我把它拿在手里,我认真地抱着罐子,生怕摔了。

回到家里,那天的午饭桌上不出所料地摆着一小碟豆腐乳,方方的红红的,我用筷子尖夹出一小点,放到外婆的碗里,然后又夹出一小点,放到自己的碗里。


当我再长大一点,外婆腿脚不如从前利索,我会把三轮车叫到小区楼下,让她少走一段路。

我也开始帮外婆下楼买烟,有时遇到周末不上课的时候,也去几条街以外新修的红旗超市买豆腐乳。

再后来,饭桌上豆腐乳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只有外婆还会定期让我或者妈妈帮她买来,还是那样一小碟,放在她的饭桌上,或者她常常看电视的椅子面前的茶几上。

等到我也需要上班的时候,外婆已经好些年没有出门了,她记不清了除了我,母亲以外的大部分人和事,变得不能吃辣,不能吃很多东西。

周末下班回家,我会趁着外婆还没有去睡觉,在外婆身边坐下,一如小时候,我们一起坐在城厢幼儿园教师宿舍的那个小小房间里一样。

外婆安静地看着电视,我想告诉外婆很多事情,终于没有开口,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


写于2022年9月4日  静居寺 外婆离世第四年零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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