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27日晚,太平轮因在舟山群岛附近与建元轮相撞而沉没,近千名乘客因此丧命,仅38人获救。这起骇人听闻的事故,只是为那些流离失所,奔向台湾的大陆人奏起的一阕沉痛挽歌。周侣云当时就读于国立交通大学,这位不会游泳的学生在其同学叶以功的帮助下,得以生还。
这封她得救后写给双亲的信原刊于1949年复刊第3卷第2期的《轮机月刊》,详细叙述了太平轮失事以后她和其他旅客遭遇的险情,临近死亡时的心理活动以及得救的经过,无疑是还原“历史现场”的最好材料。
第二季《见字如面》,周迅含泪朗读了这封信:
信件原文:
亲爱的父母亲:
此信到时,想你们定已收到电报了,关于我死而复生的消息将怎样使得你们高兴呀!十一点五分(指失事那天,一月廿七日深夜——原编者),我们被船的猛击撞醒了,听船员说:我们的船和建元轮相撞了,而建元渐渐下沉。跑出了舱门,就听见一片悲苦的呼救声,我眼看着建元在五分钟内就沉没了,好多人都浮在水面上呼救,而我们的船,仅救起了他们二个人,就预备继续前进。功哥(指她的同学叶以功——原编者)说:假使我们像那些人一样浮在水面上呼救不应,将是如何不堪设想的事啊!
但是建元完全沉没后,我们的船已根本无法前进了,后舱已充满了水。功哥说,我们得赶快准备,于是抢了两件救生衣,他先自己穿好后,我们一起挤上救生小船。我不会穿,于是他给我穿好,他教我要竭力镇定,不要怕,并且教我下水后不要慌而乱动,用两支脚好好地打水。他自己是会游水的。船上的人因为慌了,大家都挤在救生船上,船主毫不管事,结果救生船并未放下水,等到船已万分倾斜的时候,救生船还尚未放下水,绳子用刀也割不动。一会儿,我们觉得下脚全是水,忽然水到半身,再忽然船就完全沉下去了。
起先,我的手还和我功哥牵在一起,但是一阵海水涌上来,大家失去知觉,我只觉得身体往下沉,水从耳边滑过,还可以听见水从耳边滑过的呼呼声音,好像身体被夹在什么东西里,水不断从嘴、鼻、耳里进入肚子,我一时想着什么都完了。但是我感觉得在海水里淹死太难受了,我觉得这样死太不值得,我宁愿死在炮火里或实验室里,我还想到你们将如何发急。奇怪得很,我淹在水里,脑筋一直很清楚,很镇静,心里一直镇定,以为不会死,简直像做梦,我心里一直在想我真的就死了吗?真的就死了吗?总之:我是不死,我忽然想起功哥教我怎样浮出海面,我真的用两脚不断好好地划水。说也奇怪,人便真的渐渐向上腾了。浮出了海面,我便想我是得救了。抓住一块木板,但是木板太轻又沉下去了,又抓了些死尸。还是不行。结果不知怎的,被冲近一个大方木块,有四五个人坐在上面哼,我抓住一个铁柄子,但是气力又用尽了,而且棉袍子浸在水里太重,无论如何爬不上去。我拼命向那几个人呼救,他们毫不理睬,一来他们的气力也用尽了,二来方木块上人坐多了,容易下沉。我叫了好久以后,才有一个人肯拉我一把,总算爬了上去了。
原来这块木块就是浮筒,不容易沉,这时我才开始觉到冷,浑身打抖。直挨到翌晨七时许,才有一支英舰来救,我浑身都失去知觉,他们把我拉上救生小艇,再用绳子吊上大船,然后把湿衣服都脱掉,用毛巾和热水擦,穿上干的浴衣,吃了一杯酒,和两杯咖啡,睡在他们有火炉的床上。
下午两点钟,到了吴淞口,上了自己的船,然后到了外滩,棉袍等依旧很湿,他们把浴衣送给我了。船到码头时,看见功哥的父亲走来,他要哭了,但我有什么办法安慰他们呢?我们两支船上那么多人,仅卅八人获救,四个人被救上来时已经冻死了。不过我听说一部分人被救上另一支船,开往香港去,还有些人被冲上附近的小岛去。
叶舅把我送回交大就回去了。现在我眼睛一闭上,就觉得身体漂浮在水里,渐渐往下沉,往下沉,我想一定是上天不允许我去台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