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的铲草生活

01

2003年正月18曰,家住宁都县大沽乡冬外村的老胡,跟着同乡大沽廖屋村的老李去广东揭阳铲草。

这个草不是农家菜园里的草,也不是铲果园里的草,而是清除广东电网110KV拉线电塔周围约二米远近的杂草,以及通往电塔路上的杂草。以便专业的电工人员维修电塔时,能够顺利通行,和开展维修作业。

去的时候,老李便提醒老胡说:这个活很辛苦,老胡你要有心理准备。

不就是铲个草吗?种田人家,天天跟锄头及野草打交道。对于铲草这个行业,是再熟悉不过的活计。按理来说,外面的草也应该像家里铲草一样,自己是能够驾轻就熟的。

老胡对于老李的提醒,嘴上表示赞同他的提醒。内心却有点排斥,认为他是多此一举。故意夸大了干活的难度和辛苦,看轻了自己是个吃不了苦的人。

是的,自己曾经是干过一些轻松的工作。

可这些都是老胡年轻时候的事,中年以后还不是一直都是从事体力劳动吗?

今年57岁的老胡,育有二儿一女,正在高校就读。

自从民办教师下岗之后,又没有学到什么的手艺,只能在家种地。

一年的耕耘,除了解决自己的温饱,多余的粮食,卖给下乡收购的粮贩。

主要的经济来源,便是用自己打出来的粮食养几头猪,再饲养一些鸡鸭鹅之类的家禽。

所有能卖的农副产品,牲畜和粮食,一年收入加起来也不到两万元钱。儿女们的书学费也凑不够。

从没有出过远门的老胡便寻思着也到外面去打工,希望能改变这种现状。

老胡得知老李去广东铲草每天能赚220元钱。而且老板管吃管住,干这个工作也没有什么旷工。

意思是说晴天下雨,老板都会出工,不会因为天气情况而停工不干。

老李以前也是在家种地,只能混个温饱。现在的老李对比在家种地,生活明显富裕多了。

老李是通过他姨夫的介绍去广东铲草。

他姨父在广东干了十多年的草铲工作,现在铲不动了,便让老李接手他的工作。

老李从事该行业也有近六年的时间了,老李在镇上建新房以及他的儿子娶媳妇的钱,都是靠他这张锄头锄出来的。

所以老胡便央求老李把自己介绍到铲草这个行业中去。

古话虽然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朝难。

但有什么办法呢,只要能赚到钱。自己这条命,还比不了你老李体面,有啥值得娇贵的。

一年下来,老胡从巴掌里铲到满手血泡,变成一手死茧。身体各个部位骨头缝隙的牵拉疼痛,到逐渐习惯。

老李已经认可了他,说老胡已经成为了一个合格的铲草工人。

其实老胡的心里,无论从生理上,还是精神上,都经历了一场人生前所未有的挑战。

这种挑战,是和自己体力透支的挑战。是拼毅力,拼耐力的挑战。

十个小时不停锄的干着,老胡每当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到了承受的极限,就像弹簧拉伸到了没有弹性地步的时候。

便会想到那对泥水匠夫妇,看到泥水匠的妻子的都能够坚持。老胡便用她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一次次这样挺了下来。

从2023年的正月十八来到揭阳铲草,今天已是娇阳似火的六月十六日了。

老胡亲眼目睹了几个工友因为无法忍受烈日的暴晒,和一天十个小时不停歇的挥锄,选择中途黯然离开。

也曾听工友说,前些年,有的人因为铲草,累坏了右边的肾脏,如今卧病在家,难以治愈。

还有的人拉开了肩胛和肋骨,再无法从事重体力劳动。



02


昨天,又有一个铲草人离开了这个集体。原本有十个人,现在只剩下六个了。

这六个人里,有一个广东本地人,叫阿亮,应该有七十多岁了吧?

我和老李,还有一个老张。

老张顶上的头发全秃了,四周剩下一圈黑白相间的头发。老板不叫他的名字,直呼他光头。

我们这些人当中,都有不同的喜好。

阿亮喜欢喝酒,但是他只喝那种用各种药材泡好的酒,不喝那种纯白酒。

他的理由是,自己年纪大了。干这种活一天下来全身酸疼,喝一点药酒祛风除湿。如果里面泡了黄芪,党参,当归,枸杞,杜仲之类的药材,能起到一点壮腰补肾的作用就更好。

光头老张却对阿亮这种吃法嗤之以鼻。光头认为,红牛和东鹏特饮最有提神祛乏的效果。

所以光头每天都不忘喝上两罐红牛或东鹏特饮。

他说早晨干活前喝一罐红牛,一天干活有抗疲劳的作用。到了晚上喝一罐东鹏特饮,又能起到舒缓全身因为干活后,肌肉骨头酸疼的效果。

认为胡乱添加药材的药酒,喝了不仅无法起到壮阳补肾的作用,而且有中毒的风险。

而阿亮则认为,这种功能饮料是不能够长期大量服用的。

就这样的话题,他们两个会争论不休,彼此的情绪非常的激动。

不知为什么,光头和阿亮两个人在我们六个人当中,最为打斗。语言上从来就难以沟通,更无法达到共识。

说不是上几句他们便会因为抬杠,从抬杠到互相嘲笑,讥讽,甚至挖苦对方,而怒发冲冠,然后开始互相指责谩骂。

有几次,两人越驳越上火,情绪彻底失控。

阿亮用广东话骂老张,炒你妈的鸡巴呀?你懂腌的x。老张也不甘示弱,用江西话回敬道:我操你的祖母,你个死光棍,嫖弟媳的绝户。

因为阿亮一辈子没有结婚,膝下无儿无女也无老婆。常年在外漂泊,都是以做苦工为主。偶尔回家,吃住在弟弟弟媳家中。

老张戳到阿亮的痛处,气得脸都绿了。就要扑上去和老张拚命。要不是老板厉声断喝,又分头批评对方,然后好言安抚一番阿亮,会因为互殴,而致对方头破血流。

老李认为,他们这种做法是纯粹毫无意义的。

何必要因为一点小事,弄得互不愉快?况且各人有各人的兴趣爱好,也没有必要去互相评头论足。

他从不参与这方面的辩论,更没有兴趣去指责对方喜好的对错。唯一的只对香烟情有独钟,一天最少要两包香烟。只见他烟不离嘴,嘴不离烟。

如果跟在他旁边干活,一天下来,你就是不抽一根烟,也会被他熏醉。

瞧他的牙齿,被香烟涂上了一层暗黄色的焦油。手指头也黄得像搽了槐花籽的汁液。

他们对于自己的偏爱,舍不得从铲草220块钱一天当中的工资中拿出来消费。

只巴望在铲草的过程中,电塔周围有维修工人,丢弃的角铁,或者遗弃在现场的铝线接头,拾回家中,补充这项开销。

就是有一颗螺丝钉或者螺丝帽,也会十分爱惜的捡起来,装进放雨衣开水的手提袋子中。

收工回家之后,拿回租住地的工棚,放在自己的铺位旁边,或者洗澡桶旁。反正每人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废品存放地盘。

这些螺钉螺帽,废铁烂铝。积存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便会捎带上班坐的皮卡车斗,让老板在废品收购站停下卖掉。

有嫌繁琐的,干脆卖给流动废品收购者。方是方便一些,只是在价钱上便宜了好几毛钱。

最让老胡佩服的是一对夫妻。

老胡除了看见他们来的时候买了一些感冒药吃之外,没有看见他们买其他的零食,也没看见丈夫抽烟喝酒。

夫妻俩男的大约在四十七八岁的年纪,女的四十四五岁左右。

妻子身材娇小,干活却特别的卖力吃苦。绝不逊于班组任何一位男人,而受到了同行的尊敬。

老板也付给了妻子和我们这些男人相同的工资,表示认可了妻子干活的能力。也是这对夫妻,让老胡能够一直坚持下来的精神支柱。


03


正月的广东,柠檬树上的果实只有筷子一般的大小。那榴莲,香蕉都没有成熟。高大的龙眼树上看不到任何一粒果实。

只有那青青的梅子,怪招人眼馋的。

对于我们这些从事野外工作的人来说,唯一开心的时刻,就是在这野外,顺手牵羊的采摘一枚野果,塞进嘴巴的那刻。

因为电塔的路径不同,今天在这里铲草,明天又会去另外一个地方。

即使是当地果农种植的果树,我们偶尔摘几颗吃吃,他们也无法抓住我们的现行。

可惜正月来的时候,啥仔果实也无法下嘴,只有那青青的梅子有大拇指一般的粗细。

我们便忍不住从树上胡乱的扒下几棵,拿在手中。

拿一颗放到嘴里咀嚼,一股酸得倒牙的感觉,让你无法张开嘴巴。慌忙呸啾的吐掉,然后一扬手,把手中剩余的梅子一骨脑毫不爱惜的扔进了草丛。

有一天,老李塞给我一颗小拇指般粗细,极像梅子的果实,叫我尝尝。

有了吃梅子的苦头,我摇头拒绝。正要把它扔掉。

老李忙制止说,你先尝尝看,这不是梅子,这种果子是广东的特产,叫牛冠果。

于是我便把这枚拇指大小的青果塞进嘴巴,试着咬了一口,嘎嘣一声,一股苦涩的滋味袭击舌蕊。

我正要像吃梅子一样的吐掉,奇妙的是,短暂的苦涩过后,却传来一股幽幽的清香。而且整个口腔也有一种香香的净甜。

从此之后,我便对这种牛冠果上瘾了。只要铲草当中遇见了这样的果树,即使旁边有再多的其他果实,我也首选一颗牛冠果过过嘴瘾。


随着干活时间久了,老胡便有了一些铲草方面的体会。老胡总结,水草好铲一点,纵使是密密麻麻抱团丛生。几锄头铲下去,也有办法让那油绿打结的水草分开。

碰上电塔周围那种齐人腰部高的茂密茅草,可谓最难铲了。

必须先用电动割草机割一遍,割草工人必须先让我们用锄头拉开草丛,他才能下割。

七八个人用锄头用力的往后推动,卷成草筒。随着草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像一座草山一样,我们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才能拉动草山,往后面边割边推。

身上的劲,几乎全用在拉草握锄上面。其中稍有一个人松劲,草山就像生了脚,入了定一样,停在那里岿然不动。

拉掉这层草山,每个人流的汗就像水里刚捞出来一样。

由于茅草在地里扎根很深,根本无法把它从泥层中彻底连根拔起。

虽然你力气是耗尽了不少,但是一锄头下去贴地皮的茅草铲断了。但下面还有一大截,扎根土层深处的茅根还没有清除。

看上去,整个电塔场地除了像剃头一样,没有了那一层老的茅草之外,却又凭空拱出了一层嫩嫩的新茅根来,着实让我们伤脑筋。

老板看见这样的效果,很不满意。于是,我们又重新再铲一遍罢,没有其他办法。

直到那些嫩茅根,被我们的锄头争先恐后来一次反围剿后。老板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根香烟点着,深吸一口,然后非常享受的缓缓吐出。

老胡知道,这是老板对他们这些铲草工人满意的表现。

然后老板一边吩咐我们朝其他方向动锄,自己则不紧不慢的从手提挎包中掏出手机拍照,再用轮尺测量长宽数值造册登记。

这一阵紧锣密鼓的干下来,个个脸上早被锄头扬起的泥尘和着汗水,沾在被汗湿的头发上。

看上去,每个人的头发,就像寒冬里枯死的茅叶。身上的衣衫连裤头也被猛汗浸湿了,就算在火辣的太阳底下,也有一股冰凉粘湿的感觉。

干活途中,我们忍不住会聊天解闷。虽然老板嘴上没说什么,但从内心来说,他是不喜欢我们聊天的,说聊天也会耽误干活。

我们也很知趣,一般也不怎么聊天。

值得庆幸的是,老李却不管这些,或者说他的忍耐力比我们更差一些。憋到一二个小时,就忍不住打开了话匣。

比如,前几天捡到了有二斤废铁。再凑一点,便又能买上一盒烟抽。希望今天在铲草的铁塔旁边,又能捡到一块废铁,最次也能拾得几根螺钉螺帽才好。

老李说到高兴处,便会眉飞色舞。好像那几根废铁已经变成了醇香扑鼻的烟卷叼在嘴中,一副自在和陶然的样子。

他这种几乎是孩子气十足的神情,会使人在精神上感觉到愉快和轻松。老胡有时候会打趣的对老李说,你天真得像个老顽童。

原本静静的干活现场,有了老李的开腔,大家也就借机会凑个乐子。

有人假装惊呼道,老李,我这里有发现了一块大废铁,快来捡呀!

有的说:老李瞧我捡到了一块大铝哩,换香烟的话,准能换回来一整条。

有时老李也会信以为真,有时心里明知同伴在说谎,也忍不住抬头往那个方向去瞧一眼。

众人见老李上当了,便会哈哈的大笑几声。一向严肃认真的老板,看到这种情况,也会忍不住咧嘴一笑。

这时阿亮问泥水匠说:小赵,你挖的茅头泡水喝了吗?有没有真正起到治腰疼的功效?我喝了咋一点用处都没有?

阿亮总结说:白天干活时全凭一股猛气,一旦收工回家之后,才晓得全身就像破败的架子,身体上的骨头就象锈蚀的零部件,东一根,西一根发出挑筋断骨之痛。

也是啊,阿亮都七十多岁的人了,还要受这份罪,无儿无女,这是何苦来呢?

老胡后来才明白,阿亮之所以这么拼命,是想积一点钱给他继子。

他的弟弟过继了一个儿子给他,他要为他的继子娶媳妇,建新房子,买小车子。

所以他特别珍惜这个活,阿亮说自己七十多岁还能为继子赚钱,不但不觉得苦,而且感到很高兴。

其实阿亮口中说的茅头,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中草药。只是一种生长在广东地区的草本科植物。

听当地人说,这种植物有祛风除湿,治疗腰痛的功效。真的有没有这种效果?对于我们这些铲草人来说根本搞不清楚。

大家舍不得买补品或者中药材搭配的补药吃。

有了这只管用锄头挖来,带回家去泡水喝的所谓的补药。工友们都会挖上几棵。

等到晚上收工之后,到了住宿地便洗干净,切成片晒干。每天上班放一点到水杯中泡水喝。就算一点功效都没有,只要不会被毒死,也起到了某种心理上积极的暗示作用。


04


三月中旬,来了一对夫妻,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孩加入了我们铲草的队伍。听说是老板的堂弟。

俩夫妻40多岁元年纪,从安徽亳州过来的。

他们开着小车来,后来才知道男子曾在建筑工地做了多年的包工头。现在建筑行业萧条,才找到这里来的。

老胡看到这样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孩,也来干这个活,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事实。

老胡想,也许他们是来这里玩玩,过不了两天尝到这干活的苦头之后,便会开着小车一溜烟的离去。

不过,他们的到来,也增添了班组中一些热闹。同时也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一些拥挤。

比如吃饭的时候,下班洗澡,整个班组只有一个厕所,人越多就越不方便。

大家对这三个新工人,都主动提供让他们方便。比如吃饭,让他们先打饭打菜,洗澡,也让他们先去热水。

干活时,老胡背地里留心着他们仨个人铲草的情况。

发现那个女的铲草一点都不卖力,而且很会偷奸耍滑。老胡心里顿觉得还是咱们的老乡的妻子实诚。

那个男的也许是做惯了老板,干活时,不像咱们六个人埋头干活。时不时东张西望,看到老板在看他的时候,便卖力的弄两下。

一旦老板没注意,锄头便象征性的在草地上挠痒痒似的,随便磨蹭两下。也不管铲到了草,还是没有铲到草,纯粹是滥竽充数的性质。

因为他们是老板的堂弟,所以老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管他们。

而在老胡的心目中,对老板堂弟俩夫妻的形象,丧失了起码的尊重。

原本六个人干活,要铲干净十二至十四个电塔,工作量本来就很大。

增加三个人之后,意味着就要多增加六至十个电塔的工作量,相当于每天至少要铲干净,二十四个电塔周围,及通往电塔与电塔之间路上的茅草。

他们不铲,这些工作量就又全堆在我们这六个人的身上。老板不管他三个人铲不铲草,只管把工作量增加到具体的人头数上,大家硬性完成就行。

令人欣慰的是,这个小孩会认真干活。尽管干活的手法还有些稚嫩,握锄也不很到位。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是全力而为了。

孩子为啥这么早就步入了社会?即使步入了社会,又何必来从事这样辛苦的工作?

即使过早的步入了社会,年轻人一般都会选择进厂打工。绝不会干这个连大人都望而生畏的工作。

看他们的父母,只见他们俩夫妻在一起,互相配合专挑没草的地方避重就轻的进行。

而对这个小孩却不管不顾,就好像不是他亲生的儿子一样。这个小孩为啥不去进厂?情愿跟着父母到这样的地方来干这种和他不相称的活?

带着这些疑问,多愁善感的老胡有意无意的开始接触这个小孩。干活的时候,看到小孩傻乎乎的净挑那种草多难干的地方去干,老胡便会上前帮忙,一边教他一些铲草的小诀窍,一边有意无意的和他攀谈。

小孩名叫何欢,原来这对夫妻是他的叔叔。

何欢十二岁的时候,父亲来广东搞建筑,在开升降机的时候,意外触电去世了。母亲也改嫁了,无依无靠的何欢,只能跟着叔叔生活。

叔叔生了一个儿子,两个女儿。何欢告诉老胡,他只读了小学五年级,就没再上学了。

十三岁就在家开始干农活,有时也会去工地上干活。

他们那边都是种麦子,对于握锄铲草这样的事情。在何欢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他早就干习惯了。

现在叔叔的儿子在上大学,大女儿也在上大学,只有叔叔的小女儿在上高中。

何欢笑着对老胡说,他出门干活,都是叔叔叔妈结算他的工钱。他要多挣钱,供哥哥姐姐们上学呢。

老胡问孩子,你就不想和哥哥姐姐一样去上大学吗?

何欢听后摇了摇头说:能在叔叔家有口饭吃,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又怎么会指望这些。

那你长大后有什么打算?

孝敬叔叔叔妈,如果能娶上一个媳妇。我也要叫媳妇孝敬他们,以报他们养育之恩的大恩大德。

只是像我这种没学历,只知道干苦力的人,不知道能不能娶上媳妇,现在娶媳妇可是相当的难呀!

说到这里,何欢脸上灿烂的笑容消失了,露出一种娶媳妇无望的忧思重重的神情来。只是下锄的手,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沉重。


05


谷雨过后的广东,气温忽高忽低,天气也时晴时雨。

上午还是艳阳高照,下午却大雨倾盆。

然而,对于我们这些铲草工人来说,下雨也得干活。

下雨天干活,其实是很遭罪的。穿上雨衣,身体的汗热散发不出去。而且穿上雨衣干活,人也变得非常的笨拙,要比不穿雨衣多增加一成的力气。

穿上雨衣不好干活,大家就索性不穿它。冷冷的雨敲打在身上,让你睁不开眼睛,也有一种浸肤入骨的寒气。

广东属热带海洋性气候,碰上雨天风会很大。雨天风急。被风一阵接一阵的吹打,上下牙不由自主的咯咯打架。

看着何欢弱小的身躯,在风雨中淋得像个落汤鸡似的瑟瑟发抖。尽管大家也是全身透湿,也冷得全身打颤,但老胡更心疼何欢。

心疼又有啥用呢?你又不能让这个小孩去躲雨,或者让他先歇一歇,停一停锄头,等雨停了再干。

想到这里,老胡只能咧开嘴一笑,知趣的跟没下雨一样,舞动着手中攒钱吃饭的生计。

小鬼,落吼了

落吼,是阿亮的家乡话,意思是说下大雨了,冷不冷呀?

阿亮操着一口夹生的普通话,问埋头干活的何欢。

何欢见问,冲着阿亮友好的一笑,摇了摇头说:还行。

哎呦,我说你这孩子,干啥不好,偏要来干这样的事情。

这不是你们小孩子来的地方,大凡有任何出路,我们这些老头也不愿意呆在这里啊。

你年纪轻轻,何不叫你父亲送你去学一门手艺,或者做个小生意啥的。最次的也可以进厂,找个轻松一点的活干呀!

小鬼,你自己可以向父母亲提出来呀。

何欢听后,又是一笑,摇了摇头说:大伯谢谢你的好意,我看干这个也蛮好的。

像我这种年纪,进厂也进不了。纵使能够进厂,一个月也只有一两千块钱的工资。这里有220元钱一天,干活虽然辛苦一点,只要能多赚一点钱回家就值当了。

傻瓜,傻瓜!阿亮听到何欢这一席话,直摇头说:这孩子是个十足的傻瓜。


来的时候是正月中旬,家中还是寒冬天气,现在已进入初夏。

老胡一算,半年下来,除去一些特殊情况。比如搬迁到其它工地。

因为电塔按片区划分,铲好了A线片区的线路,就要转到B线片区去铲。

搬迁工地会耽误几天时间,刨去误工,也赚了近三万块钱。

从未离开过家乡的老胡,突然感觉有点想家。

想在浙江大学读书的大儿子,和宁都县城上高中的儿子。

更让他心心念念的是,还在读初中的小女儿和在家种地的妻子。

白天思维只停留在铲草的现场,对付那些齐人高的茅草,或者那些茂密的水草,不容许自己的思维去想别的。

只是在这夜晚,思维变得海阔天空,任凭它想着亲人,甚至想着家乡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

甚至想着睡在身旁的这个小鬼,想到他只有一个心愿,一个忧愁。那就是盼望日后能娶上一门媳妇,成个家。或者担心日后娶不上媳妇,永远也成不了家。

也许何欢,还不知道,家的份量。但他明白,像他这种情况,最渴望的就是一个家。

但愿他能找到属于他自己的家,享受到真正的家的温暖。老胡在心里默默的为他祈祷!

此时已是深夜十一点多了,老胡看着工棚外的夜晚静悄悄的,只有工友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在这偏僻的几乎算得上是荒郊野外的工棚地,有了人生存的气息。

因为工棚里的蚊子很多,当然,白天干活的山上,蚊子也特别的多。就像蝗虫一样,无孔不入。

还时不时,能碰上缠绕在青草叶尖的青竹蛇。

白天干活的蚊子躲避不了,晚上的蚊子,又咬的人无法入睡。老胡干脆和衣躺下,明天早晨五点,老板的咳嗽声准时会在工棚响起。

那是起床干活新一天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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