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选择》随笔集-猪脚饭与烟火气

韩江路的老樟树影子斜斜铺在木桌上时,我正被一双竹筷夹起半块肘子。油亮的皮在午后阳光里泛着琥珀光,底下的肉纤维浸足了老卤,像浸在时光里的棉线,轻轻一抿就酥散在米饭里。

这肉身原是带着故事来的。听掌勺的阿伯说,早年间隆江镇的码头边,挑夫们扛完货总往棚子底下钻,师傅们支着大铁锅,把整只猪脚扔进加了南姜、八角的老汤里,咕嘟咕嘟炖到皮开肉绽,捞出来斩成大块,连汤带肉扣在糙米饭上。巴掌大的粗瓷碗,虎口那么深,吃的人埋头扒拉,汗珠砸在桌面上,混着酱油香,倒比什么都提神。后来这香味顺着水路陆路传开,到了韩江路这家店,碗沿收得秀气了,肘子切得薄了,连卤汤里都添了几分冰糖的甜,倒像穿了长衫的短打汉子,拘谨了些。

瓷碗沿的热气漫上来时,我望着少年碗里的蚝仔汤出神。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那时约着朋友聚餐,总爱往装潢精致的馆子钻,点一份鲍汁扣肘,配着冰镇啤酒,结账时眼都不眨。便是吃猪脚饭,也得要双拼,再加份卤蛋,例汤是断断看不上的,定要点份十几块的靓汤才觉得舒坦。

疫情的风刮过之后,日子像是被卤汤收了汁。钱包渐渐瘪下去,才惊觉那些随手花出去的钱,原是能积成抵挡风浪的船板。如今开着车跑在路上,仪表盘的数字跳得比心跳还紧,每一公里都算着电费,充电桩的数字跳一下,心也跟着提一下,每一笔到账都盯着小数点后的数字。就像这猪脚饭,从前嫌乡下馆子的碗粗,如今倒觉得乡下的分量实在,十五块能让肚子撑得发胀,不像这韩江路的,精致是精致了,却总让人心里空落落的。

少年把蚝仔往我碗里拨时,我看见他指尖沾着的汤渍。这孩子许是忘了,以前带他出门,动不动就住五星级酒店,吃几百一位的自助餐,那时他拿着夹子夹起的生蚝,比这碗里的大上两倍。那时的蚝肉滑进喉咙,只觉得鲜美,哪像现在,这小小的蚝仔,带着海的咸腥,混着卤香,倒吃出些别的滋味来。

我夹起蚝仔放进嘴里,海水的味道漫开来。这老柴枝的猪脚饭,十五块,管饱。例汤是免费的,葱花浮在面上,清清爽爽。从前是瞧不上这免费的东西的,如今却觉得,这平淡里,才藏着过日子的真味。就像我跑顺风车,五个钟头,一百七十公里,二百一十块,不多,却也是一点一点攒起来的希望。

铁锅在灶上咕嘟着,卤香漫出厨房。这猪脚饭,从前是解馋的吃食,如今倒成了日子的镜子。照见我从大手大脚到一分一分算计,照见少年把蚝仔分给我时眼里的懂事,也照见那些藏在油盐酱醋里的,慢慢好起来的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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