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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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九月,风清气爽,恰是农收时节。绝大多数是玉米。鼓楞楞、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卸了果浑身轻松的甚至被砍倒在地满心向用的秸秆自不必说,正掰着一阵飒风吹来,透心凉、白杨叶子顺着垄渠飞舞如花也不必说,单是家家户户院中畦边的红枣,已经足以让人感受大自然对于劳动者的馈赠是多么丰厚了。

新院子里除了西界墙跟前的五棵枣树外,院子中间的矩形小花园里也移栽了两个枣树,一棵是圆枣,另一棵还是圆枣。都是我2012年布置新院时栽的。西界墙那儿当时栽了七棵从旧园中精选的树,结果有一棵当年就没活,另一棵当年活得乏不邋遢,虽然经过多次灌溉,终也无济于事,它吃力吧唧地活了两三个春秋,终于彻底死了。后来抛开树坑看,是自己当时不负责任,没能将树的整个根贴实在大地,致使它不能及时吸收水分,干涸而死。到现在两棵树还干矗在原地,与其他五棵树一起,享受着春去秋来的日子,或者都已经习惯了枯木病树前头万木春的死活相伴的待遇了。现在看来,一切都已过去,叶出叶落、发秀坚好的,又都有什么区别呢?只是回味各自不同罢了。

西界墙一带的土质是黄沙,是2011年冬天从别处沙包上拉来垫的,水土涵养不行,缺墒。五年来五棵枣树并未发旺多少,只是在原枝上冒出稀稀拉拉不到一尺长的秧子,每一个芽胎上每年只长出叶茎之类的,到秋深的时候便磊落光明了,整个树几乎回到原样。我在想,这五棵树自然也有它们自己的打算,处艰涩而少欲望包袱,或者不愿意让死了的两个兄弟因其旺盛而心生嫉妒呢?嗨,我自多情,谁知道人家七个是咋想的呢,或许根本不是我一厢情愿的那样呢!但有一点,既然没有把更多精力投放到枝干上,每一年的枣子便十分精致。虽然有些稀拉,但个头都较大,且几乎一般大小,很匀。最可贵的是,它们汲取了黄沙精华,因缺水而果实非常甘酥甜,却也不至于硬脆,或者水分过多而生出些酸味来。总之,它们跟人一样,历经艰涩而用心捧出珍华的美好,早都去掉了所谓过犹不及、懈怠和自恃了。现在回味,甘甜犹在,只是对他们七个终有些愧意。刚栽上那会儿怕被渴死,提水也不方便,也抽时间浇一浇的。等到第二三年见他们逐渐将根扎的稳了,取水也容易的多了,但终于忽略了去,它们长得很艰难,发福自然是少了。加之处在边缘,又有两堵墙挡住了视线,除非去厕所经过,平常便很少专程探望。好在父母专门将那一间墙圈子用来养鸡鸭鹅,有这些前茬后辈的大小年龄花色不一的家禽相伴,七棵枣树大概是少许寂寞的了;而几年来枣树也为这些鸡鸭鹅提供了多少的荫庇呢!有时候枣子熟落,禽们就地食之,绝无浪费。如今我又为自己的惰性自责起来,很多事情一时浴火心肠,等需要坚持坚守的时候,却也因为种种借口而搪塞和开脱了。人啊,恒力太难,自然要吃那力不从心、自甘堕落的亏。

院子中间的两棵枣树也是2012年秋我从旧园中移栽的。移栽前这九棵枣树都已经在旧园中成活了好几年,挂了几年的果子,每年吃食自有辨别,他们都是我选中的极好的。院中小畦常用来种花,所以浇灌得及时,他俩便奋发图强,每年焗的新枝都要超过一米长,五年下来、蔚然可观。加之迎来送往得多了,也就被人们记住了。这两棵枣树以枝繁叶茂、果盛成串著称。每年都要将那坚挺的枝压过得“挽弓满月”,就剩折断了。于是我们总要找到各种枝杈顶住,虽然乍看乱八七糟,但总归都是有用的。每年的这个月份,我们便顺手牵枣,尽拣更好的摘食。他俩的果实也酥,但与西界墙的相比,瓷实脆硬了很多,水也大,略有酸味。因为常在人面前晃来晃去,他们也容易被很快屠戮殆尽。今年耐挺得多了,至今几乎人人都吃到,但还挂满枝头。而西界墙的枣子却在僻静中安安稳稳地活到瓜熟蒂落——若不是提前采摘。

两处的枣子都是极好的,个头大、肉厚、酥甜。每年的此时,母亲总要蒸几回枣馍。枣馍应该算是传统经典小吃了。将新鲜的脆红枣削了肉片,用油和红糖炒了,闷好。把蒸馒头的发面摊薄,再将做好的枣肉摊开,将面饼卷了,切成立刀花卷,再蒸熟,淡淡甜丝丝的油香的枣馍便做成了。最喜欢揭锅时候扑面而来的香甜气味,熏得满面温暖而亲切。

从我能记事起,母亲就一直为我们蒸枣馍。在故乡马山的时候,院子里、院边、场边,山山沟沟,匀匀地分布的都是枣树,而且都是大树,长得很高很壮,每年秋天家人乡亲都要爬到树上打枣,大部分炕了,小部分用来闲吃和蒸枣馍。提起炕枣,也十分有趣。把炕烧烙,席下面铺一层四、五寸厚的新碾的麦草,一天时间都别管,等翻开席草,一股浓浓的枣肉的厚甜便涌上味蕾。脆枣被炕得直冒汽水,蒸洗而净,吃起来别有风味。蒸枣馍是我生命里珍贵的记忆,是母亲给我生命最牢靠的记忆。枣馍的甜淡,它的样子深印脑际,铭刻永远。

一天的忙碌而后,晚饭收整尽了,一家人坐一起削枣肉。小时候母亲削枣肉,我和姐姐便在跟前吃枣核上的肉,每一个核儿都要吃得干干净净,绝不浪费。有时候竟嫌母亲偏心,将核上带肉多的给了谁,也曾嚷嚷着和姐姐抢着吃。如今,这都已经成了遥远的记忆。今年母亲已经蒸了三次枣馍,枣肉是她一人在我们上班、她自己带孙子时削的,我竟也没有询问带肉的枣核都哪里去了,反正我没留意也没看见。而母亲业已从一个年轻的二十来岁的美女变成了年近六十的婆婆了。大概我的孩子代替了我和姐姐的位子,多少也算有些安慰的吧——快休要胡说!

唉!自己竟忽略了那么多,牛驴拉磨地奔忙在那些无知无味里,习以为常地忽略着家的存在,心甘情愿地将我情我心不知都付与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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