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庄庄
小区临街。
街两边都是大大小小的门面,餐馆、早点、药房、针炙按摩、小超市等各种小生意鳞次栉比。最头上三间门面,从去年深秋就贴上了店面转让告示,每天从门口走过,也没太注意动静。
我们好些年都是在“新星发屋”剪发,理发店离家不远,老板是表姐同学,一来二去,也算熟人了。每次理发费用按会员价格收取,偶尔心血来潮,想颠覆一下清汤挂面的形象,烫个卷,染一个时兴的颜色。长达数小时的静坐中,有牛奶、面包款待,还有人陪聊天。
小区对面一前一后又开了两家理发店,一家店名“欣怡”,简装。另一家店名“本色”,有发型设计的时尚感。为了省掉路上的时间,就近去剪过几次。
后面街上又陆续开了两家理发店,一直没有造访过。
年后的一天,卿爸说,楼下以前修电器的门面现在也改成理发店了,理发师是个聋哑人,剪发头挺仔细的,价格也不贵,吹剪洗才20元。其它店都30-35元不等的。
我嗯一声。男人每个月要理发,自然是关注的,像我不爱折腾头发,半年才剪一次披肩发,也难得光顾。然后我盯着女儿的头发,问:卿,你不是说过要剪头发的吗?要不我们去那个叔叔那里剪?
不要!妈妈,你帮我剪。剪短一点就行。青春期的孩子跟我对着干是常态。
无所不能的妈妈上场了。你确定让我剪?在动剪子之前,我再次求证,就像一个不动声色的审讯者对犯人用刑前再呼一声“你招还是不招?”,待到确认,我才敢效仿理发师的样子用夹子层层夹上去,开剪。
最后的结局可想而知,狗啃式。连大条的我都看不下去,我说咱们去理发店修理一下?自然是去卿爸说的理发店里修理,得到的回复仍然是NO。
计划落空,我就揪着自己已经过肩却并不及腰的头发看,觉得应该去剪个头发了。此后买菜、上班、但凡路过,总会有意看一下理发店——“海波理发店”。有时看那个小伙子骑着小黄车来,有时看他一个人在店里坐着。生意似乎不好,我揣测。
一身灰色长呢,短靴,口罩遮面。三八节表演结束后,我就提溜着自己的洗发水来了。
店里刚好有位女士在剪头发,理发师冲我笑一笑。我做好了等的架式,顺势环顾一下店里。跟所有的理发店无差别,但只有两个剪发座椅,镜前贴着“禁止吸烟”的标识,左角的置物架上有个皮肤病工具篮的标记。
女士是做最后的修整,很快就结束了。扫码支付费用后,女士对我说,他不会说话,你可以在手机上打字,跟他沟通。
好的,我点点头。我进门时比划了一个齐肩的手势,我想小伙子应该是看懂了。他反应很快,看我戴口罩,自己也立刻戴上了口罩,是个注重细节的人。
进入洗发流程。这是我所经历过的最认真最仔细的一次洗发,头皮抓按的力道恰到好处,洗发精两遍,护发素一遍,整个脑袋没有一根头发被忽视,都受到他的温柔以待。
最让我感动的是他对太阳穴、大椎穴、颈白劳、风府穴、风池穴、天柱穴、翳风穴的按压,让我这个脑力劳动者很放松,居然有闭上眼睛想睡一觉的倾向。在从肩井穴按到肩髎穴,我差点疼得叫出声来。他一定是学过穴位的,也能按出哪个穴位有问题,对,我左胳膊最近有些痛。
我看看时间,洗发差不多耗时30分钟,上次在国贸28楼预约专剪,都没这么仔细过。
在手机备忘录上写上“剪齐肩发”,他懂了,换座椅,扎围裙。我死死把眼镜拽在手里,失去眼镜的我如一个瞎子,一切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我想如果非要残缺的话,我不要做盲人,不要坐轮椅,还是做一个聋哑人相对比较幸运。
听不见,就少了扰心;不说话,就少了纷争。那是一个好安静好平和的世界。
中途理发师跟我比划头发的长度是否满意,我点头示意,有时话语直接脱口而出,他仿佛也能理解我的表达。我眼前渐渐浮现外公的脸,外公是幼年时从牛背上摔下去,失去了听力。我跟外公交谈就是在他的掌心里写字,他问的问题,我只需写一个字,他就能懂所有的意思。
这个理发师,男性,非亲非故,我不能在他的掌心写字,我用点头或摇头、手机写字跟他交流。
支付理发费后,他指指墙上,我看见温馨提示:
“亲爱的顾客朋友:
欢迎您光临本店,我叫苏海波,是一位聋哑残疾人,从事美发工作十多年了。如果在沟通中出现不便,还请您多多体谅与宽容,我会努力为您提供最认真、最细致的服务!”
我在备忘录上写道:耽误了您吃午饭的时间,非常抱歉。也谢谢您的细致服务!
我看见桌子上搁置着一桶方便面,而我来的时间恰恰是午饭时间。
他看后,朝我笑笑,又指了一下旁边的墙面,都是戴着小红帽的照片。看着那个时间节点,我明白,一定是疫情期间去做了志愿者,我不由得朝他竖起大拇指。
我继续在备忘录上写道:我可以发个朋友圈吗?给你宣传一下。
他点点头。
后来另一社区的郭书记在朋友圈里评论:疫情期间来我们社区做过志愿者!非常棒!
有的人虽然身体上有缺憾,但自食其力,凭自己的劳动和努力获取收入,心灵是健全的,是美好的,是积极的,是大爱的!
有的人四肢健全,却是生活中的巨婴,凡事怨天尤人,精神是残缺的,是灰暗的,是狭隘的,是颓废的。
我觉得前者更让人尊重、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