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噩耗

面前这个气场十足的女人就是肖珊珊，赵栩五六年前曾在杨庚的办公室见过一面。五六年过去了，岁月仿佛忽略了这个女人的存在，没有在她的脸上留下什么痕迹，她依然那么光鲜亮丽，只是娇好的面容笼罩着些许霸气，睫毛膏涂的太过浓重，使得原本美丽的眼睛看起来脏兮兮的。她傲然地看着赵栩：“你来干什么？”

赵栩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矮小，她挺了挺腰，努力以平和的口气说：“杨庚还在忙吗？”

“是。”回答简洁明了。

“那我等着他。”赵栩态度坚决。

“你们之间不应该再有联系了。”肖珊珊不悦。

“他是我们孩子的父亲。”赵栩有意将“我们”二字拉长，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心理。

“杨庚他不想见你。”

“你以为我想见他吗？”

“你见他到底有什么事？”

“杨庚怎么混得这么惨，接电话的权力都没有，出来见个面也要你批准。你大可不用担心，就他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你还给我我都不要！”赵栩料想肖珊珊不会让她见杨庚，就指着肖珊珊大声说：“我告诉你肖珊珊，你不让我见杨庚，出了人命你负责！”刹时引来几个员工探头观看。

赵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珊珊保健”公司的，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公交车站，无力地靠着站牌，眼看着身旁的人们上车下车。忽然电话响了，是杨庚打来的。她按下接听键，听到里面传来杨庚那熟悉的声音：“哎，找我什么事？”禁不住眼泪流了下来，泣不成声地说：“杨珺她，她，她……”   

杨庚焦急地问：“杨珺她怎么了？你别哭，好好说。杨珺怎么了？”

赵栩喃喃自语：“杨珺怎么了？她，她，她要……”

杨庚更加焦急，吼道：“杨珺她要干什么？你快说呀！”

赵栩似乎被杨庚的吼声激怒了，也吼道：“杨庚，你这个王八蛋，你还是个男人吗？你这条摇尾乞怜的狗，你配做一个父亲吗？杨珺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和那婊子一块抵命！”骂完，挂断电话。那边的杨庚被骂得莫名其妙，呆呆的看着他的主子肖珊珊。赵栩走后，肖珊珊也怕杨珺出什么意外，就把杨庚叫出来，让他给赵栩打电话，但电话要开免提，所以肖珊珊一字不落地全听到了。杨庚楞了一会，忽然转身，走出公司去追赵栩，全然不顾肖珊珊“你给我回来”的咆哮。

看到父母同时出现在自己面前，杨珺楞住了。难道自己又做梦了？这情景只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呀！杨珺很快明白，这虽然不是梦，可也不是现实，他们俩是不会和好的。她默默地站着，一句话都不想跟他们说。

赵栩忙说：“宝贝，你可千万不要想不开呀！”

杨庚上前拉着杨珺的手说：“闺女，有什么事对爸爸说，跟爸爸回家。”

杨珺缩回手说：“那不是我的家！”

赵栩近乎哀求地说：“宝贝你还是跟妈妈回家吧，妈妈那永远地你的家。”

然而杨珺哪个家都没有回，几天后她只给妈妈发一条短信：我出去打工了，别找我。从此就没了消息，电话换了号码。赵栩从她要好的同学那里了解到，杨珺在父亲的家里住的并不开心，肖珊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着杨庚的面，对杨珺嘘寒问暖，关心体贴。杨珺学习时，她又是送水果又是送牛奶，亲昵地说，你只要专心学习就好，家里的事什么都不用你管，真是比亲生母亲还像亲生母亲。

然而只要杨庚不在面前，她的态度一下子就转了一百八十度，虽没有恶语相向，却是冷若冰霜，杨珺和她话说她也不理。有时在杨珺学习的时候支使她干这样干那样，有时明知杨珺要考试还和她聊天，说她的妈妈赵栩如何不温柔，如何不是一个称职的妻子，如何写日记念念不忘初恋情人，杨庚和她妈妈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是夫妻之爱，是如何如何痛苦。只有她肖珊珊，才让她父亲尝到了爱情的甜蜜和幸福。还说这些年都是她在养着杨庚，这个家里的一切都她挣钱买的。杨珺说，我爸爸不是每天都在你的公司忙吗。肖珊珊冷笑道：忙？他净给我帮倒忙。某年某月给我谈砸一笔生意，让我损失多少多少万，某年月日言语不当得罪了一个大客户，我花了多少多少钱都没拉拢回来，还有……杨珺没想到自己的父亲这么无能，父亲吃软饭，自己成了拖油瓶。从此，吃饭不敢夹菜，不敢添饭，学习到半夜饿了，剩饭剩菜都找不到。

一天杨珺只顾学习，忘记洗衣服，肖珊珊就把那堆脏衣服堆在杨珺的床上，口气温和地说：我养你爸，因为他是我的丈夫，能让我幸福。可是我没有义务白养你呀。杨珺跟父亲说要去住校，杨庚说，为什么，你去住校肖阿姨会生气的。杨珺看到父亲在肖珊珊面前小心翼翼俯首帖耳的样子，咽下了想说的话。恰巧班里一位厌学的同学准备去南方打工，她就决定跟她一起出走。

赵栩如果说能容忍肖珊珊对自己的肆意诽谤，但不能容忍她毁掉女儿的前途。女儿的学习成绩虽然不是非常优秀，但考一个普通大学还是有把握的。如今女儿放弃了学业，无异于放弃了自己的前途，这个狐狸精，不仅毁了杨庚的前途，还毁了女儿的前途。

赵栩深深悔恨、自责：自己当初为什么不拼死保住家个家，哭啊，闹啊，上吊啊，服毒啊，这些女人惯用的看家本事，自己一样都没有尝试，怎么就乖乖地把杨庚交出去了呢？如今看来，什么尊严啊，面子啊，比起女儿的前途，算得了什么！为了自己不受伤害，却让女儿受到了伤害，她小小年纪如何承受得了啊！赵栩不能原谅自己，她终日沉浸在自责与痛苦之中。

一年后的一天，赵栩接到一个陌生号码来电，接通却是杨庚的声音，他说杨珺有消息了。

“是吗，”赵栩几乎要跳起来：“她在哪，过得好吗？”

“在上海，过得还不错。”杨庚的声音很平静：“我从前一个同事的朋友见过她，等有了具体地点我再告诉你。你怎么样？”

不知怎么，赵栩突然鼻子一酸，声音有些哽咽：“我还好，你还好吗？”

“我也好。我这是用公共电话打的，好了，等有消息我再和你联系，你不用担心了啊。”

在赵栩沉浸在自责与痛苦的日子里，杨庚则忙着联系一切能够联系到的人，寻找女儿的线索。通过关系的关系，朋友的朋友，终于发现了女儿的踪迹。他不顾肖珊珊的反对，决定亲自去上海寻找女儿。他怕赵栩会跟他一起去，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所以瞒着赵栩，等到上海后有了确切的消息再和她联系。

不知是有了女儿的消息，还是杨庚的那一句“你怎么样”，赵栩激动的一夜无眠。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赵栩做出了决定：她要还女儿一个完整的家。这既是对女儿的补偿，也是在弥补自己的过错。 她越想越觉得，杨庚的那一句“你怎么样”，是满含深情的。赵栩已经看得很清楚，杨庚在肖珊珊那里过的是狗奴才的日子，并不像他自己吹嘘的那么幸福，如果自己放下身段，放下面子，放下自尊，主动求和，说不定杨庚真的会回到自己身边。那时女儿也会回到家里来，继续她的学业，重新开始快乐的生活。

一连几天，赵栩都在谋划破镜重圆的方法，冥思苦想怎么措词怎么开场白才能打动杨庚，想像着女儿看到爸爸妈妈重归于好的笑脸，憧憬着一家人在一起其乐融融的生活。眼看一个星期过去了，杨庚没有打电话来，一个多月过去了，杨庚怎么还没有消息。赵栩实在忍不住了，就拨打了杨庚的电话，耳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的提示音。大白天的关什么机呀，也许是手机没电了？晚上赵栩更不敢给杨庚打电话。第二天再拨打，杨庚仍旧关机。发生什么事了，赵栩感到心惊肉跳，一定发生什么事了，不然杨庚不会连续两天电话关机的。赵栩给杨庚的好朋友黎朝晖打电话，问他最近有没有和杨庚联系。黎朝晖却说出了一个有如晴天霹雳的消息：杨庚在四天前因心梗去世了。赵栩顿时目瞪口呆，黎朝晖接下来说了什么她全然不知，只听得耳畔一片嘈杂之声。

是命运捉弄？是世事无常？赵栩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苦苦等来的，竟然是杨庚的噩耗！她曾切齿地痛恨过这个男人，也曾千百次地用“忘恩负义”“狼心狗肺”“道德沦丧”“无情无义”等她所能想到的词汇咒骂过他，但她从来都不曾希望他死呀，因为他是自己那可怜女儿的父亲，是女儿的依靠呀。虽然自己也跟他离婚多年，他也一直还是自己精神上的依靠，她还指望他把女儿找回来呢。丢下自己也就罢了，怎么连女儿也丢下不管了？他正是在男人一枝花的年纪，怎么突然就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