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朱色,中国传统色彩名称,也称铅朱、丹色、朱红色,是朱砂的颜色。朱砂是硫化汞的天然矿石,红艳至极,且闪烁着金属光泽,可以经久不褪。朱砂不同于玉石握在手里是冰凉的感觉,它握在手心里是温暖的,有说法,朱砂是带有极强阳气的磁场。所以使用朱砂红的颜色,具有明显的辟邪安神奇效。
早在六千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时期,先民已开始以朱砂矿物做血祭和红色颜料使用。“涂朱甲骨”指的就是把朱砂磨成红色粉末,涂嵌在甲骨文的刻痕中以示醒目。后世的皇帝们沿用此法,用朱砂的红色粉末调成红墨水书写批文,这就是“朱批”一词的由来。朱色在古时代表尊贵的颜色。“朱衣冠,执朱弓,挟朱矢”是古代帝皇的专用装扮色。想千百年来,浩荡连绵的宫城,被一层又一层朱红色的宫墙所包围。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多少雕梁画栋,染尽万千朱色。树影被阳光投射在红柱上,时间在那里似乎静静凝固。岁月飞梭,那一片红墙不知锁住了多少人的青春,凋残了多少后宫佳丽的朱颜。
记得以前我为胭脂写过好几篇文章,红尘人世中的女子总把眼前的这一盒胭脂水粉,看得如此肯定,如此华丽深邃。其实,胭脂要到公元1世纪汉代时才从塞外的匈奴之地传入中原,以前的中国女子沿用的是朱砂点唇、蔻丹染指。战国时楚人宋玉曾以“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来形容天生丽质,不用抹上脂粉即明艳照人的天然美人,宋玉所指的朱即点唇用的朱砂,并非指胭脂。在相当长的历史时期,胡帮传入中原的胭脂主要是用于脸颊两侧的笑肌,使人气色看起来更好,并不能动摇汉家女子朱砂点唇的传统。因为这个传统可以追溯到距今6000到5000年间的旧石器时代,比如旧石器时期的红山女神像,头像最突出的地方是,眼睛是玉做的,嘴唇用朱砂涂红。先民雕塑时在嘴唇上下了一番功夫,唇部被夸张地放大,上唇的肌肉往外翻,再涂上红色朱砂,女神欲语欲笑,充满了神秘感。后来在新石器时代到商末周初的三星堆遗址,也出土了许多唇部涂朱砂的祭祀面具,再次印证了红唇作为宗教图腾而诞生。
关于富贵如浮云的“幻灭”主题,我印象较深的文学桥段,是清代戏曲作家孔尚任《桃花扇》中的一个唱段:“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繁华之极致,必须是“朱楼金门富贵当”。只有一抹朱色,才能形容极致的富丽华美。红,便是朱;红楼,便是朱楼;红楼梦,其实是朱楼梦。否则《红楼梦》里楼台亭阁那么多,却并没有一座叫“红楼”的,这本书怎么叫《红楼梦》呢? 红楼指的古代那些王公贵胄、侯门公府人家,因为其家里的府第大门,都刷了华丽丽的朱漆,红唐唐以示显赫,所以才叫红楼,或叫朱门,泛指贵族豪富之家。
侯门一入深如海,遥想那时的庭院深深处,两个大狮门环挂在高高的大红门上,朱红的鲜亮色彩在傍晚的光线中渐渐变得柔软起来。花木扶疏处,高楼连苑起,漏窗里人影绰绰,窗棱有着那般曼妙的曲线,可窗下人被重门深锁、岁月青苔。那一夜,在那繁复缕刻的栏杆上倚着的朱颜美人,独自默默站了有多久?明月不知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如今,改了的不仅仅是朱颜,雕栏玉砌也不在了。
19世纪末20世纪初,英国的立德夫人曾经把中国称为“穿蓝色长袍的国度”。到了上个世纪末,电影《红高粱》、《大红灯笼高高挂》则在西方电影界掀起了一阵轰轰烈烈的“红色中国风”。我觉得说红色中国其实是有误的,红色笼统,红色下面至少可以分为赤色、赭色、朱色、丹色、银朱、绛色、茜色、胭脂、木红、石榴红、牡丹红、朱槿红、暮色、玫瑰红、曙色、红梅色、桃色等等不同红色系,其中朱色的地位高于包括黄色在内的各种色彩。朱色是天子、诸侯专属服色。黄裳只有等级较为低下的士人才穿。在汉代,天子之门为朱色,象征其“盛阳”、至尊的地位。三公阁署使用比朱色次一等的黄色,表示谦逊。然而,随着传统哲学思想的深入发展,古人形成了“过犹不及”、“盛极则衰”的观念,于是产生了“火色(赤色)不寿”的认识。传统哲学由崇尚至阳向追求和合阴阳、统驭阴阳的“中和”境界升华。在这样的思想背景下,寓意中和之道的黄色在地位上超越了朱赤之色,成为代表至臻至善境界和品质的颜色。所以,我并不认可红色中国,这是对华夏文明的简单理解,不能体现中华民族独特的色彩思想、色彩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