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摸下午六点钟的光景,正是下班的时候。由于是郊区的缘故,路上的行人相较市区来说稀稀疏疏,但同样的行色匆匆。
刚过了大暑,天气本该异常炎热,就是这样的傍晚也不应幸免于难。可今日偏偏凉风阵阵,吹动着水阴阴的天上白云暗转,路旁葱绿而灰蒙蒙的树木随风摆动,一副要下雨的光景。
我骑着破旧的电驴挤进这湍急而细小的溪流,头昏脑涨,思绪万千,宛如行尸走肉。抬头望着天边欲坠未坠的灰云,感到无所适从,渺小微茫。
十年前瘦弱如猴的我在这样的天空下,水脚踩在地上却如同御剑飞行,以为甩甩头发、装装酷、唱唱小曲、吹吹牛逼就可以一剑天涯,洒脱的像个大侠。
后来我发现,生活的洪流太猛太急,有些人拼尽全力想要渡过去,却一不小心翻了船。有的人淹死了,有的人一次次被水流卷下,又一次次顶着疲惫,昂起头颅,收起伤心,继续前行。一渡就是一辈子。
我大概介于两者之间,正在垂死挣扎。
骑到十年前的那条河,与里运河联通。时光飞逝,倏忽十年。这条河作息规律,一坚持就是十年,里运河涨水的时候它跟着涨,落水的时候它便乖乖巧巧露出两岸的斜坡上湿漉漉、羞答答的杂草野花。
只是河水越发的混浊了,这是与十年前的显著不同。如今的河水看似平静非常,如同小家碧玉,只在刮风下雨或是哪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往河里扔石子的时候才小小躁动一番,嘀咕两句。实际内里早已创伤非常,四周的工厂暗地里偷偷摸摸把它当作茅房,每天胡吃海喝后恣意排泄,五脏俱损是必然的。
以前可不这样。我还记得在我童稚非常,约摸上小学的时候,总是看到或年轻或年老的勤快妇人在河里淘米、洗菜、洗衣,还有一些妇人煞有介事地将衣服铺在河边青石板上,拿起木槌一本正经的咚咚敲打,给安静的空气注入些许活泼的生气。
还有一些稍大一些的孩子用小竹竿绑上两米左右的鱼线和小鱼钩杵在河边钓鱼。竹竿不长,但竹节分明,挺直劲拔,是用什么油泡过的,因此也韧得很。但是由于竹竿与鱼线都短,而河岸又显得太高的缘故,他们的鱼浮总是往上撸得高高的,钓上来的大多是一指长的小鱼。有时运气好,会碰到一只张牙舞爪的螃蟹单手夹着鱼钩并着已经蔫巴的蚯蚓,气宇轩昂地缓缓升空,嘴上还吐着带着水腥味的泡泡。
当然这还不是“烈日炎炎似火烧”的暑天最得趣的地方,论起有趣来,当属漫漫烈日中难得的几个天气闷热异常的日子。这时候,水里的鱼儿大多受不了水下的憋闷,一个个探头探脑,张着小嘴儿,到水面吧唧吧唧吃起水来,顺带透透气。每到这个时候便像一个盛大的节日,男女老少一扫酷暑的沉闷之气,前赴后继地进行一场捕鱼的狂欢。捕鱼的兵器则各式各样,渔叉、渔兜、渔网……还有拿弹弓的,真是让人哭笑不得。别人捕鱼,他打靶来了。
我是个天性不怎么爱吃鱼的人,因为不会剔鱼刺。然而也很欢喜这样的节日,总是兴高采烈的去参加。我的兵器是奶奶家的一个渔兜,长长的竹竿,前面绑着一个几十公分长的网兜,显得比例失调,沉甸甸的,当时瘦小的我总是不一会儿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
用渔兜捕鱼是有技巧的。起初我手生得很,总是撵兵赶将地围着鱼转,结果这些小鱼儿聪明得很,一摆尾巴,潜入水中,又从另一个地方冒出头来,依旧晃晃悠悠,气定神闲。后来发现原来该用请君入瓮,瓮中捉鳖之计,于是便把网兜潜于水下,耐心等鱼靠近,手腕猛地发力,向上提举,一尾小鱼便无可奈何地成为囊中之物了。如此反复,其乐无穷。
这样的盛会一直持续很多年,在工厂渐多的时候戛然而止。然而印象最深的还是两个老头捕鱼的经历。一个是我太爷爷,一个是邻居家的老头。
那时候我太爷爷还没有伤到腿,像现在这样坐在轮椅上,也好像比现在稍稍胖些,总是留着一个大光头,不剃胡子的时候白而稀疏的胡渣告诉世人他历过的风霜雨雪。
一般从河里翻上来的都是小鱼。只一回有两条大昂刺鱼,或许是苦命鸳鸯,游曳在浅浅的岸边河水中。我不敢下手去抓,可水又太浅,用渔兜根本不顶用。我放声高呼,提示这里有大鱼。我的太爷爷不知怎的赶了过来,示意我给他渔兜,他那长期佝偻的老腰竟出乎意料地直了直,眼神凌厉,手法缓慢中透着灵活,从侧面悄悄切人,瞄准时机,突地提起,手起鱼落,渔兜上的水珠飞溅,至今想来仍然历历在目。我的太爷爷在那一刻也仿佛年轻了许多,神采奕奕,意气风发。
至于那个邻居家的老头,是个粗人,讲话自然也野得很。曾有专家想要研究方言,从古代小说中找例子,我想只要听他说说话,何至于受累于浩如烟海的古籍呢?他是惯使鱼叉的,我并没有亲眼见过他使过。不过有次路过我家,他手里提着小鱼,每条鱼肚子上的洞都大差不离、整整齐齐,想来是有两下子的。只是岁月不饶人,如今瞎了一只眼,怕是再也叉不了鱼了,何况现在也没鱼可叉了。
往事依依,生活滚滚向前,感慨生活与理想所隔山海的时候,忆起这些早该蒙尘的事来,竟感到又有一股力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