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我写到袁绍假传大将军何进的命令,命地方州郡官员逮捕宦官在家乡的亲属。那袁绍为什么这么做?这里我先卖个关子稍后再写。
对何进只是意图迫使宦官退休交权,而不是从肉体上结束宦官的生命,士大夫阵营是普遍不满的,士大夫们从根本上是希望彻底终结宦官政治。
士大夫联盟内部是有地域、宗族、师生、姻亲等组成数不清的小圈子,权力的诱惑世上没有几个人可以抵挡住,可“权力是稀缺资源”,为了争夺有限的官位,士大夫联盟内部是存在种种权力斗争的。
只是,因“党锢”危及了整个士大夫阶层的利益,士大夫们尽量放弃或减少了彼此间的敌视,决定先团结起来干翻了宦官,“灭宦官”是把利益纠葛纷繁复杂的士大夫们,拧成一股绳的唯一纲领和目标,袁家正是以“灭宦官”为纲领才能稳固其对于士大夫联盟的领导地位。
如果袁家愿意为大家出头,给大家出气,自然你袁家是老大,你袁家出头我们支持。若是背离这个纲领目标,你袁家又有多能,谁家不是“累世公卿”,“世代二千石”,孔融就说了老袁家那“四世三公”不过是堆冢中枯骨而已,你老袁家“四世五公”听上去是比我们几家荣耀一些,但也仅此而已,谁家父辈祖辈没出过三公九卿,就你袁家能耐大?大家从山南水北五湖四海齐聚洛阳城,经历两轮党锢,苦心孤诣缔造这么个反宦官联盟,难道就是为了等二十年后又一次被宦官翻盘,被皇权再一次压住?
士大夫们能放下彼此间的矛盾斗争,形成今日“齐聚洛阳,共灭宦官”的盛况,容易么?这就跟大规模群众运动一样,一旦发动起来,领头人也是压制不住的,一切是显然的,如果袁家,袁绍不敢放胆干,“灭宦官”的大旗就有可能让别人拿走。
事实上袁绍能够假造何进的命令,逮捕宦官亲属,绝不是袁绍一个人可以做到的,需要何进的办公室文秘人员同意配合才行,按理何进的文秘人员轮不到袁绍控制。
理论上何进的文秘人员是由士人组成的,只有何进部下的文秘士人选择背叛何进,袁绍才能够顺利假造何进的命令下发,也就是袁绍不伪造,也会有别的士人去伪造何进命各地地方官员逮捕宦官亲属的命令。
袁家,袁绍要是能促成诛灭宦官,自然会大大提高袁家的家族社会地位,和袁绍个人名望,地位,对袁绍未来的仕途也是大大有利。无论是袁家,还是袁绍个人都不愿意在这历史性的关键时刻,把成为时代主角的位置让出。
这就有了袁绍假造何进命令,命地方官员逮捕宦官亲属这一“以下犯上”的大罪。
士大夫联盟之所以不满足何进的温和方案,袁绍敢于假传何进命令,无视何进作为大将军的权威,和士大夫家族经过百多年发展,尤其是黄巾之乱后中央权威急剧下降,皇权已经难以有效压制高门士族,士大夫联盟不只相比宦官集团占据实力上的绝对优势,对皇权都构成足够强的威胁,更何况何进完全是依附皇权的外戚。
士大夫阵营既然占据实力上的优势,自然敢倾向使用更为强硬的方案。十常侍也是估计到己方实力比对方差距太大,公公们知道时代变了,用宫廷政变把洛阳城里的士大夫给灭了,也不代表宦官集团能继续执掌国政,宦官集团要想成功执掌国政的希望渺茫,不再是建宁元年时候了,所以才会选择抛弃和何氏外戚敌对的上军校尉蹇硕,计划和何氏外戚联手共同压制士大夫势力。可大将军何进也明白,时代已经变了,何家重新和宦官集团合作,何家也是凶多吉少,难以善终。所以,何进至少在公开场合的表态也是对曾经的大恩人——宦官集团喊打喊杀。
何进对袁绍“以下犯上,假传命令”的行为,自是又气又急,却又有些无可奈何。何进这时已经骑虎难下了。袁绍这一招,等于给何进交了份投名状。这是袁绍代表他后面的士大夫联盟集体传递给何进一个信号。总而言之,我们士大夫和“阉贼”那是势不两立,有我无他的存亡之争。总而言之,你何进不要再和我们遮遮掩掩的玩鬼把戏了。现在我们只问你一句话,你愿意站在哪一边?如果你想继续保护宦官集团,就把袁绍抓起来;如果你没有这种胆量,就痛痛快快下令清洗宦官集团。你何进想继续维持帝国的宦官政治,我们士大夫是绝不会答应的。你何进是站在我们士大夫“正义”一边,还是和那群阉人一起成为我们的敌人,你何进必须明确做出选择。
之前我就分析了,何进是不敢得罪扎根地方,势力盘根错节,占据实力优势的士大夫联盟,在公开场合上何进也是诛杀宦官集团的积极分子,现在士大夫划出红线——宦官必须全灭,何进之前对宦官集团的喊打喊杀已经彻底得罪宦官集团,关系破灭了就再也修不回去了,现在又怎敢与士大夫联盟翻脸,何进被士大夫阵营“绑架”了,只能被士大夫阵营推着见一步走一步。
宦官集团的情报系统再差劲,也会收到地方官员逮捕自家亲属的消息,这似乎意味,宦官集团继续妥协下去只意味着万劫不复,却看不到任何活的希望,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宦官集团终于决定反击了。
张让也顾不得自己是先帝“干爹”(汉灵帝生前曾说过张常侍(让)是我父)的面子,“扑通”一声,跪在儿媳妇何氏面前,何氏是何太后和何进妹妹。(张)让向子妇叩头曰:“老臣得罪,当与新妇俱归私门。惟受恩累世,今当远离宫殿,情怀恋恋,愿复一入直,得暂奉望太后、陛下颜色,然后退就沟壑,死不恨矣。”何氏向母亲舞阳君说情,舞阳君又入宫向何太后说情,何太后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把宦官又召回宫中服侍,宦官集团夺回一块极为有利的搏斗阵地。
洛阳局势已走到失控的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