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没有写纪实类的东西了。
这世界上的年轻人,绝大多数都有一种病。我们不愿意回忆自己的伤痛,只带着对未来自我麻痹似的憧憬,僵尸一样地向前走去。
很多时候这种方法都很管用。它能让我们意识不到自己还活在世界上,心安理得躲在硬壳状的、所谓潜意识的保护之中。只有在大雨倾盆,雨声淹没自己心跳的夜晚,才敢向乌云晾晒自己发霉的梦想,和自己不值一提的可笑过去。
毕竟“阳光”之下,很难容忍阴沟里爬行的老鼠。对于我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也同样如此。
我的姥爷死了,死在一个我刚刚开始热爱世间生灵的秋天。
记忆里,那并不是一个雨天。但我踏上去那间低矮平房的小路,我意识到它比任何时候都要泥泞。临时砌上的胡同矮墙,被我在内的许多人翻过来、翻过去,灰色的水泥早已剥落,暴露出丑陋的赭色砖块。
那是死亡在向我预示些什么吗?即使现在想来,那副场景也比任何时候都缺乏生机。以至于每每上元节,我跟着大舅去早已无人居住的老房点蜡烛的时候,天上鞭炮的震响也永远打不破那里的宁静。那里就是一座青色的墓穴,埋葬了无数停止流动的时间,以及太多没有意识到的情感。
我来到姥爷的遗像面前磕头。身边的舅舅和妈妈在流着眼泪,我有些无所适从。冥冥中我感觉我的姥爷一定还在哪里看着我,我有这样的直感。但我学过的知识告诉我,这不过是一种直感罢了。或许它掩盖了一种落寞,一种恐惧,一种没意识到的期待。只是事到如今,我再也抓不住它,就任它这样飘出记忆的小溪吧。
走出灵堂的时候,一位中年的叔叔对我嬉笑:
“你怎么不哭呀?”
我大概是说了一句什么,但不是心里话。我从小是个爱哭鬼,但我有不能哭的理由。我的姥爷还在这里,我的家人也是如此。我如果哭泣的话,他们会更加伤心的吧。
这算一种责任感。哭泣更多是一种权利,而非义务。本来生活中拥有这种权利的时候就不多,而在别人享受它的时候,我就更不能这样做了。我只是默默盯着窗台上边摆着的一大盒扑克,直到“姚记”两个字在眼睛里变得模糊,屋子里的哭声逐渐小下去。
那一瞬的体验深刻而悠久,深深刻入灵魂深处的,是青色的寒冷。
那一瞬,生命的意义在我的心里永久地改变了。
它从一种活跃的鲜红,染成了必灭的青灰。那是一根不抱期待的香烛,是一颗忽明忽灭的星星。
我终于学会敬畏和抛弃。学会对着无止的梦境和骤雪低头参拜,把伤痛当做祭礼,永远留在那青色的墓穴中。
黑姬 2024.4.9于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