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来天注定，缘去人自夺！难道过去种种的因缘和合哪怕再来一万次都将或早或晚地成为反复倒带后的重演？施兰因的心里充满了一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他为何注定要在此生遇到这两个如鬼魅般的极品人渣？况且从罗静到周明宇，从赵宥纯、施文彬到王谦益，这些再度重逢的故人们就像一根又一根压在心口的稻草那般终会将他死后重启的人生之路压垮、碾碎！

      难道……我并没有死？一切都只是场闹剧而已？那又是谁导演了这一幕花再多钱都无法被人为设计出来的“舞台效果”？施兰因再次陷入了迷惘之中。此时的他甚至记起在赵宥纯临死前，那一部与女友都颇为偏爱的美国影片《楚门的世界》。

      “那位可怜的楚门不就是自己最真实的写照么？因此我也必须每时每刻都在全世界人民的注视下按照既定的情节生活一辈子？这是否就意味着我“假”死后所经历的一切都是被人为设计好的大制作、大场面？但谁又是整个大型恶作剧的总导演呢？

      这位堪称伟大的导演就算可以把自己送进殡仪馆，却无法使人迅速变小甚至完全飘浮出地球；他可以诱导自己产生许多幻觉，却无法把朱国勤朱支吐出的烟圈与掉下的烟灰迅速变大成为环绕的群山；他还可以布置一个人造的豪华仙境并指定一位名叫素素的女演员诓骗自己已然身处所谓的天道，却无法营造出成群结队的灵魂们在地球之外的世界蜂拥而过；他甚至可以找到数位群众演员。只需他们的相貌与年轻时的赵宥纯、施文彬、王谦益以及周明宇等人相仿。但他却无法把所有的城市景观从自己负伤后的2016年变回那早已成为历史的1998年！”此刻他的心底仿佛有另外一个施兰因不断地在向自己提出各种疑问。

      突然，施兰因竟连续朝自己扇了好几个巴掌。他努力想让大脑变得更清醒一些。这是他回到一九九八年后第二次出现某种莫名的虚幻感。他甚至觉得整个世界都只是个荒谬异常的幻境而已。但眼前的现实景象却是如此地真切。特别是在环顾四周后，施兰因见到附近的观众纷纷朝他侧目而视。又过了不久，这些人毫无声息地各自寻找前排的座位重新就坐。当他们再次坐定并把目光聚焦到主席台时，仍有不少人偶尔回眸望向他们眼中的精神病患者。这种在公共场合司空见惯的桥段再一次把施兰因拉回到了现实世界之中。他开始反复做起深呼吸并尽量把注意力重新聚焦在主席台上。

      而此时，坐在主席台上的三位专家正在传看着周明宇提供的那一叠相片。只见满是激动与诧异的王谦益迅速戴上老花眼镜后迫不及待地翻看着所有的照片。他看得极为仔细，几乎不愿错过它们之中任何一个细枝末节。而他的过于专注以至于另外两位专家在草草浏览了几张照片后便无所事事地静候他最后的结论。如此一来，哪怕是现场的观众都能从这两位专家的神情中揣摩出他们此刻的态度。包括主席台上的其他嘉宾们也都一致认为，至少已经有两位专家对这尊不见庐山真面目的木俑是不屑一顾的。

      此时此刻，仿佛全场所有人都在等待着王专家的最终意见。他们好奇这位老法师的见解会是如何惊世骇俗而超出他们原本的预判。这些一辈子玩古董的观众们都清楚地知道，单单从几张照片就能判断出一件古玩的价值简直就如痴人说梦！

      王谦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照片。他凑近话筒后向周、卫两人抛出的第一个问题居然是：“请问，照片上的木俑是你们在哪个旅游景点购买的工艺品？”

      与此同时，周明宇与卫斌的脸色开始变得铁青。他们还来不及从满是期待的神情中转化就已宛如两具凝固的雕塑那般呆若木鸡。就连主席台上的卫大海也极力紧闭着双唇以免口中的茶水顺势喷涌而出。而此刻台下的观众们更是嘘声四起：“我们这大气都不敢出，老头却在那故弄玄虚。”不知是谁大声嘀咕了一句，会场顿时便炸开了锅。

      坐在主席台上的王谦益却丝毫不以为意。刚才他那初见照片时的亢奋似乎与此刻的淡定从容毫无关联。待会场逐渐安静后，演技堪称拙劣的王老师才不紧不慢地解释道：“首先如果只是从几张照片去判断文物的真假与价值，那无疑只是愚人节博君一笑的外行话而已。所有古玩的细节根本无法被反映在图像上！其次如果仅仅是从工艺品的标准来粗略评判，这是一件相当完美的汉仕女雕像。它的价值主要体现在人物的姿态、扮相与发髻都完全符合西汉朝最初一百年的风俗习惯。而且此女子的衣着还具有先秦楚国时期的特征，这类似于我们现在还会有女性穿着旗袍。最后，我实在无法从照片上判断木材的种类与所处的年代。但近两千两百年前的木头可以被民间保存至今而不碳化，这显然有悖常理！所以我只能说，照片中的工艺品还是相当不错的。它独特而完美的造型能体现出设计者不凡的历史功底！”

      王谦益刚说完，做过刑警的施兰因很快就已捕捉到老师那不易被旁人察觉的面部肌肉变化。就在王老师远离话筒的一霎那间，那种如释重负的眼神与表情并没有逃过自己学生的眼睛。而作为穿越者的施兰因不禁疑惑，王老师生前为何要对他刻意隐瞒。事实是老先生对照片中的木俑早已经是耳熟能详，如数家珍。要不是那一袋被遗落在车篮里的文件，施兰因一直以为老师是通过他才了解这尊木俑的。

      另外，那些照片应该是周明宇找人把木俑从施兰因的家中偷回来后才匆匆拍摄而成的。他和卫斌这两个家伙胆子也忒大了，竟堂而皇之地把盗来的文物以拍成照片的形式拿出来找人鉴定。这两个混蛋无非是想尽快把木俑以最合适的价格脱手。那么此刻的王老师是否也对这尊木俑存有贪念呢？因为老师刚才的那番解释实在是有些欲盖弥彰。

      更令施兰因感到意外的是会场上的王谦益还故意拖延了那么长时间。而最终，老师却给出一些不着边际且似是而非的解答。或许他只是不善于说谎。平时尚能侃侃而谈的王老师似乎需要有足够的时间来现编台词。那么，他说谎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只有通过谎言，他才能得到那尊莫家祖传的木俑？

      而坐在台下的众位看客们更是嘘声四起。他们无法理解台上这位大喘气的老头为何要长时间去思考一个看似显而易见的问题。台前的周明宇与卫斌两个人都显得一脸晦气。原本大有希望改变他们命运的木俑居然只是一件普通的工艺品。两人垂头丧气地结伴而走。就在他们退场之际，卫斌却与卫大海四目相对。父亲卫大海那种轻蔑、责怪、以及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卫斌更是无地自容。

      鉴定会在叶子小姐的主持下继续进行着。当她开始介绍下一件藏品时，施兰因却看见王谦益站起身与男主持人低声耳语了几句。不久，他便独自走出了大礼堂。此时的施兰因也连忙拿起文件袋直接从后门跟了出去。当他匆匆赶到电梯前，却已然不见了王老师的身影。再待他赶至大厦外，才发现就连老师的自行车也早已踪影全无。

      施兰因不禁苦笑，他本想拦住老师当面说出自己的疑惑与不解。却没料想老先生从走出会场到离开大厦的速度已完全超出了原本的预估。

      他并没有去拿回自己的那辆单车，而是夹着文件袋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附近的马路上。对于施兰因来说，这四周所有的街道与建筑都是如此地熟悉。曾记得自己还生活在2016年时，他能轻而易举地说出这里每一处楼宇的来龙去脉与历年掌故。如今当他再以正序的方式去追忆它们未来的模样时，未免显得有些怪异与莫名荒诞。遥想之前曾不止一次地憧憬如果人们可以回到过去便会如何如何的心境，他也只能是摇头长叹。

      而此时，马路拐角处的一家红茶坊吸引了施兰因的注意。茶坊并不大，其外观却相当雅致。他站在店门口努力回忆往昔这条路上的每一个细节，却实在是无法记起附近还曾有过如此令他倾心的茶坊。他不禁感叹哪怕自己多次重返九八年，身边还是会有许多的物、事与人无法避免地被他在不经意间错过。

      走进那家茶坊，施兰因特意挑选了一处靠角落的二人座。待他就坐后，无意之中瞥见对面有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小女孩正聚精会神地做着练习卷。女孩大约有十岁左右，清秀的脸庞透着一股子认真与执着。

      “她？……她为何会与孙琳长得一模一样？”施兰因有些疑惑：“刑警队时的小徒弟孙琳要比我小八岁。九八年时她也就是十岁左右的年纪。难不成这小女孩真的就是未来行事干练的孙琳？我好像确实听她说起过，自己的父母曾在九十年代经营一家小茶坊。而且孙琳的母亲就是在女儿十岁左右时，因为心脏病发作而不幸猝死。由于自己也有心脏病，因此这丫头经常拿她母亲的例子来警示我。”

      他正嘀咕着，一位有些憔悴的中年女子拿着一本薄薄的茶单向他迎来。：“请问您想喝点什么？这里除了泡茶还有一些适合年轻人的奶茶与果汁可供挑选。”

      女子把那本茶单递给施兰因的同时还朝着做习题的女孩小声招呼道：“孙琳，赶紧把作业写完。今天爸爸来接我们回家。他现在应该已经下班了。”

      这一回，对多次重遇故人早已习惯的施兰因并没有太过惊讶。他只是凝视着小孙琳的母亲。孙母除了因疲倦而有些憔悴之外，倒也不像是有重大疾病的患者。急于想救她一命的施兰因在点了杯奶茶后主动要求先结完账。随后他才开口说道：“姐……阿姨，你最近可觉得哪里不舒服？比如胸闷、气短或是突然感觉到上下楼梯有些费劲？我劝你最近抽时间先去医院挂个心内科瞧瞧。最好是选择住院以便你做一次全面的体检！心脏问题是相当隐蔽的，但发作起来可是凶险异常啊。因此这病实在是拖不起的。这不，我就是因为……。”想到自己曾因心脏病而猝死并在死后的世界中遭遇种种前所未有的奇幻历程，施兰因有一些欲言又止。

      而孙母并不以为然。她只是向这位大学生模样的小伙子报以礼节性的微笑：“小弟弟那么年轻就出来推销保健品了？或是在哪个医院销售体检大套餐？实话说我最近确实会在上下楼梯时感觉有些气短。但这也很正常啊，毕竟年纪一天天上去了。其实，我结婚很晚。所以别看女儿还小，但我今年也已经四十有三了。即便是机器运转了四十来年也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更何况是像我这样快奔五的老阿姨。谢谢阿弟，我心领了！奶茶一会就由服务员给您端来。”

      她说完后还未等施兰因解释就一把拉起小孙琳往里间走去：“来宝贝，我们现在去换一套漂亮的衣服。小蔡，你先出来帮我看一下店。”她顺便吩咐店中的女服务员。

      望着孙琳母女的背影，自讨没趣的施兰因多少是有些尴尬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所有的纸币百无聊赖地数了起来。施兰因还记得自己读高三时，邹虹给他的零花钱是相当可观的。忙于事业的她只能以另外一种方式来弥补儿子。

      此时，他依然坚持想要去挽救孙母的生命。就在施兰因一边清点钱款一边苦思对策之时，店中又进来了三位客人。而这三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历史老师王谦益与周明宇、卫斌两个极品混混！施兰因见状，立刻低头趴在桌子上假装打瞌睡。虽然如今周、卫两人并不认识他，但王老师还是一眼就能把他给认出来的。

      三人坐定后，那位叫小蔡的服务员把茶单递给王谦益并热情地问道：三位先生想要点什么。这里除了茶叶、奶茶、果汁还有一些小零食。”

        “三杯绿茶，一份鸡爪。谢谢！”王谦益显然非常熟悉这里。正在他搓着手想要同两个年轻的混混寒暄几句时，周明宇却是直奔主题。他拿出了一根烟，在点燃之后便向有些拘谨的王老师问道：“老先生，您说需要对我们的木俑做进一步的鉴定。您还说这是源于您所固有的专业精神。但我猜你只是不想因为看走眼而砸了自己多年的招牌，是吗？”

      王谦益故作严肃地回答道：“可以这么说吧。关键仅仅几张照片并不能说明任何问题。但我至少觉得这件木俑的创造者如果真的只是一个现代人，那他对于秦汉史的造诣并不在我之下。这也是我冒昧叫住你们想要亲眼看到实物的主要原因。做学问的人总会有一种天生的使命感，旁人却是无法理解的。”

      此时卫斌却插话道：“姓王的您可别逗我们，大家也都是老相识了。您也别假装是绕过鉴赏会来跟我们谈最终的底价。实话告诉你，我爸就是卫大海。他找关系送我进重点高中的时候，您老正好在教毕业班。王老师是不是早已经看中了这件宝贝，才会故意在鉴赏会上极力去贬低它的价值？您要是真想以极小的代价来据为己有，就给咱们哥两来句痛快点的实话。说吧，我的王老师！您到底能给多少现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