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那一尊仕女木俑的往事,在施兰因的脑海中依旧是历历在目。记得在赵宥纯发生车祸后,他曾对这件古董做了许多查询考证工作。那时,有关大木俑与其暗格中小木俑的歌舞声等图像音频资料以及两者所处的具体年代都在他努力搜集的范围内。
而且为了这件文物,施兰因还专程上门请教过王谦益父子俩。当时他本人即将启程前往加拿大留学。从周明宇手中失而复得的木俑也已通过莫姨的委托无偿捐赠给了国家。他之所以在事后就木俑的相关资料请教自己的历史老师,也是想通过专业人士进一步揭开此物的神秘面纱。
但如今时光骤然倒转,他没想到自己眼中的专家王老师在当年高考前就早已熟知这尊木俑。这也是老师生前并未透露给施兰因的隐情。而且从这包文件袋里的资料来判断,老先生对于仕女木俑的研究居然由来已久!
如果不是自己在2016年死亡后又鬼使神差地回到了1998年,或许这些重要的细节都会被他永久地错过!就在施兰因渐渐陷入沉思之际,主席台上的男主持人正与身旁的卫大海先生相谈甚欢。
他们的开场白显然是在为本次古玩鉴赏会暖场。卫大海不但阐述了此次活动的意义非凡,而且还反复强调卫来集团始终致力于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弘扬以及对民间古玩收藏、投资的鼓励。一同出现在主席台上的嘉宾除了相关单位的领导还包括王谦益在内的三位古董鉴宝专家。正襟危坐的三位老先生们在观众面前却显得面无表情。哪怕在主持人介绍到自己时,他们也只是各自微微欠了欠身。显而易见。这三位专家对本次鉴赏会过于冗长的铺垫多少有些微词。
就在众人百无聊赖之际,眼观六路的男主持人这才识趣地停止对卫大海过于肉麻的吹捧。他清了清嗓子,随之向台下观众们朗声宣布道:“接下来,请允许我的搭档叶子小姐和今天的首位献宝嘉宾一同走上台。一号嘉宾朱老先生昨天专程从外省来沪。他想请三位专家为其带来的九枚清代银元鉴宝。据老先生本人向我们介绍,他所带的银元是晚清政府在慈禧太后生日时铸造发行的。下面我们有请朱老先生上台。”
不久,那位叫叶子的女主持人款款走上台。后面跟着的朱老先生大约在七十岁左右。他颤颤巍巍地从一个大黑皮包里取出一块红布。只见他把包裹着的红布小心翼翼地摊开在主席台边的八仙桌上。九枚铜钱大小的硬币瞬时出现在众人眼前。叶子小姐拿着话筒也凑到了桌子前。她用左手拿起其中的一枚在台下观众面前来回晃动了好几次。此时前排大屏幕上立刻清晰地放大了她手中的那枚银币。
当她把所谓的银元放下之后才微笑着向一号老先生问道:“朱先生,刚才您在台下跟我说这九枚银币是慈禧太后过大寿时由宫廷铸造的纪念币。那您知道是她几岁生辰的纪念币么?另外,您又是在什么时候将这九枚银币收藏的?”
朱老先生极力用嘴凑近女主持人伸过来的话筒。他用带南京口音的普通话大声回答道:“这些银币是我八六年时从南京的一个古玩市场觅来的宝贝。据当年的卖主向我介绍,这些个玩意是西太后七十大寿时由宫廷铸造的。他当时因为儿子结婚才忍痛变卖这些家当。我为了包圆这些银币特意去附近的储蓄所直接给他取了四千多元现金。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啊!如今我自己的孙子就要出国留学了。我就想在这里先请三位专家给银币估一个靠谱的价格。如果确实价值不菲我再考虑将它们统统送给小辈。”
女主持人叶子小姐满脸堆笑地向他祝福道:“十三年的珍藏是您对孙辈最美好的祝愿。让我们共同预祝这位老先生的银币能得到在座三位专家的一致首肯!下面就有请他们来到桌前为我们现场鉴宝。”
一阵掌声之后,台下众多看客们都在凝神等待着鉴定结果。每位专家都来到桌前分别拿起一枚或者两枚银币细细端倪。但没过多长时间,三位老先生竟都不约而同地坐回了原位。
他们三人互相交流了一番后居然相视而笑。不久王谦益首先拿起话筒发言。他侃侃而谈道:“我就实话实说吧。首先,这九枚所谓的银币根本就不含银!而且无论从做工和成色来看造假者都仿制得相当粗糙。可以说,这些假银币是毫无投资价值的。另外据我所知,慈禧太后只在六十整寿时铸造过银元。如今留下来的完整存货早已是天价。而类似的假银币早在八十年代初期就已经在市面上大批量地出现。直到现在,许多从爷爷奶奶那里收到所谓银元的年轻人却依旧对此深信不疑!”
朱老先生听完倒也能坦然以对。他先是向三位专家微笑着深鞠一躬,随后默默地在桌前收起那十枚“银元”。连同原本包裹它们的红布都被他一股脑儿地塞入了大黑皮包里。叶子小姐在一旁采访道:“朱先生,很遗憾今天的鉴定结果并不如您的预期。您现在有什么想对大家说的吗?”
“投资古玩确实风险巨大。但单单就收藏钱币来说只是我个人的兴趣爱好而已。正可谓吃一亏长一智,活到老也学到老。今天还真的算是来对了。下次我一定会再多带一些收藏的钱币与大家分享、交流、学习。谢谢各位。”朱老先生拿着黑皮包冲众人一抱拳。随后,他迈开双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会场。
就在观众们用善意的眼神送别这位朱先生时,叶子小姐拿起话筒继续介绍道:“接下来,为大家献宝的是来自南山省的罗小姐。她还是一名在读的大学生。今天这位罗小姐所带来的珍品是自己家中祖传的虎符。下面,就请她带着家族的传承来到我们面前!”
此时一位靓丽的女青年挎着小包快步从候场的边门来到那张八仙桌边。还未等叶子小姐发问,她竟反客为主地握着叶子的手朗声对着话筒说道:“大家好!我叫罗静,来自偏远的南山省。我所带来的虎符是从我外公这一支传下来的物件。我爸曾是他的学徒又是罗家的上门女婿。所以在我还未出生时,外公就把这物件传给他怀孕中的独生女也就是我妈!他们父女的祖上曾有人在唐朝时做过武将。这两个半块虎符正是唐朝初期的贵重物件。如今家里急等着用钱,我就拿来先给专家估个价。”
此刻女主持人多少有些尴尬。罗静已经把她想提的问题全都答完了。而坐在台下的施兰因更是一边揉着双眼一边对着大屏幕看了又看。没错!台上的罗静正是他所熟知的罗静,也是盛玮未来那位结婚又离婚了的妻子!
“她……她不是半个月后才会遇到我么?那时,我们两人连同盛玮、季琳鬼使神差地被一伙人贩子关押在南山省宏犁县中广村的小房子里。”施兰因不断嘟囔着自言自语。
可以说此时此刻罗静的出现比穿越后,任何熟人站在他眼前更为震撼与惊悚。记得同样是在九八年的七月初,他还未与这位泼辣的南山女孩相遇。更何况在穿越之前的二零一六年时,此人与自己的不幸猝死多少有些因果关系!就在施兰因天马行空之际,一个阻止罗静坐火车回南山老家的想法便呼之欲出。如此罗静也就不会被人贩子诱拐至穷乡僻壤,更不可能与盛玮相识相恋。而之后多人的悲剧命运也就无从谈起。他开始坚信只有这样做,未来许多人的恩恩怨怨才有可能在转瞬间被化于无形。
当施兰因打定主意并再次把注意力转移到主席台时,三位专家已经从八仙桌边缓缓坐回主席台。这一次依然是王谦益老师作总结性发言:“这位小姑娘说自己家祖传的虎符是从唐朝初期起就代代相传并被整个家族珍藏到现代。但该虎符的纹路过于平整,没有任何细小坑或凸起。两半的虎符虽严丝合缝,但接口处的裂痕显得过于规则。因此我敢断定,它绝不可能是老货!另外请允许我在这里补充一个小常识。唐代没有虎符而是用龟符、鱼符、兔符等替代虎符的作用。这是由于唐高祖李渊的祖父名叫李虎。因此在唐朝,官方绝对是要避讳使用虎这个字的。哪怕到了民间,百姓们也都是用大虫来指代老虎。而这个大虫的称呼甚至被延用到了唐朝灭亡以后。”
王谦益话音未落,直爽的罗静竟顾不上拿起话筒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反驳道:“唐朝不用虎符难道他周边的突厥、吐蕃、回纥、靺鞨、高句丽、渤海国等政权也都统统不用虎符么?作为专家,这样的结论也未免太过武断了吧!”而此时的王老师闻言只是冲着她微笑,却并不作任何言语上的理会。老先生仿佛是在心里借用那句多年后的网络流行语来回应这位刁蛮的小辈:姑娘,你开心就好。
同样坐在主席台上的男主持人有些坐不住了。他对着话筒向罗静说道:“关于虎符真假的鉴定,王老师一直是专家中的翘楚。罗小姐如果有异议,当然也可以拿着家传的宝贝多请教些专家的建议。据我所知,七月底就有一个只针对虎符等少数特殊古玩的鉴定会在南山省省会城市举办。届时您可以留意相关新闻或通告。”
罗静轻哼了一声,拿起桌上的“唐朝虎符”头也不回地从边门离开了大礼堂。与此同时,伴随她离开的却是一阵零星的讥笑声与嘘声。不久当所有看客们都在等待下一个珍品或赝品时,施兰因也悄然离开了进出自由的鉴定会现场。
“罗静!你等一会再走!”施兰因在电梯口出于本能地直呼她的名字,这情形就如多年未见的老友那般亲切与自然。而他此刻只是极力想让罗静暂留在上海,从而使这位老相识躲过月底被人在南山拐卖的厄运。但施兰因却忽略了自己穿越后的现实状况,那就是处于这个时空的“罗静”根本不认识他!
此时“全新”的罗静转过身直愣愣地瞧着一脸严肃的施兰因。过了半响,她才开口说话:“你?你知道我的名字?哦是了,刚才我还介绍过自己的。说吧,你想用多少钱买我手里的虎符?说实话你的出现令我感到欣慰,原来此地还是有识货的行家。就让那些只会之乎者也的老学究们统统见鬼去吧!”
施兰因对罗静一以贯之的武断早就是习以为常。但对方这席话倒是在仓促中慷慨地送给他一个不是计谋的计谋。他故作老成地回答道:“罗小姐快人快语,我也就不绕圈子了。我妈要在本月二十五日左右同样在这里举办一次古董鉴赏会。而今天的活动赞助商本就是她的商业竞争对手。就在刚才,我带来的专家觉得你这虎符绝对是一等一的好东西。他告诉我,唐朝确实没有虎符。但保不齐这物件是你家先人记错朝代了呢?如果你愿意,就在上海滞留三周左右。这虎符到底是真是假,咱们二十五日再见分晓。你也算是替我们灭灭对方卫大海那嚣张跋扈的气焰。在这件事上,咱们各取所需,堪称双赢啊!”伸出右手的他还故意打出一个“V”的手势。
见罗静仍在犹疑之中,施兰因趁热打铁地催促道:“你有没有纸笔?我给你联系方式。你也给我你的联系方式。到时候再由我们的专家在下一次鉴定会开始之前为你重新鉴定。记得,最近千万不能离开上海!这虎符确实不错的话,你这段时间的住宿费、生活费就由我们来为你报销!而且事成之后,可以再由我们来帮你寻找这件虎符的潜在买家。”
罗静不置可否,良久才默不作声地从小包里拿出一支圆珠笔与两张空白信纸。终被说动的她靠着墙在其中一张信纸上写下三行字后把两张信纸与那支圆珠笔一并递给了施兰因。而施兰因接过后连忙在另一张空白信纸上写下了自己母亲的名字与他熟知的手机号码。他记得在1998年,母亲邹虹还在使用模拟手机的号码。
当他把写完的那张信纸再递还给罗静时,还特意瞄一眼留在自己手里的那张纸。纸上除了第一行有写着“罗静”两个大字以外,另外两行分别是Bp 机号码与南山省的某个座机号码。
施兰因目送接过信纸却一言不发的罗静走进了电梯。直到门被自动合上前,他才又大声提醒道:“记得这段时间千万不能离开上海!我们随时会来找你进行相关文物鉴定的。”他心里对拯救罗静免于被拐甚至阻止她与盛玮重新相识的计划实在是没有把握。
此时施兰因才猛然记起王老师的那一袋文件竟被他遗忘在鉴定会现场。他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回到大礼堂。很快,施兰因就找到了原先的位置。待他再度就座时,很快便瞥见了那袋文件依然躺在他旁边的空位上。
正暗自庆幸时,他霎那间发现主席台上的八仙桌边赫然站着年轻版的周明宇与卫大海的独生子卫斌!其中帅气不少的周明宇右手拿一叠照片对着叶子小姐伸出的话筒说道:“我手里的汉代木俑实在是太过珍贵,因此我们只是携带了此物的照片特请三位专家过目。我就想知道这件木俑的确切来历。最关键的是它到底能值多少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