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梅
■陈益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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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这是易安居士对于桂花的情有独钟。
自从暗淡轻黄的桂花情疏迹远之后,季节便日益走向凛冽。从冷落清秋节到岁暮冬令时,馥郁袭人、馨香扑鼻的场景便如黄鹤一去,不见踪影。是的,有人会辩驳,不是有“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的菊花吗?黄巢不是说菊花“冲天香阵透长安”吗?但是,菊香也许只是留在古人的吟咏中,或者只留在如今山野之中的小黄菊身上吧?反正闻遍而今的花圃之中,篱落之旁,菊香已渺不可得。如今的菊花硕大可赛牡丹,其色虽美,但香气却真难闻到。菊花可在寒风中明艳,茶梅也能在严冬中怒放,但这些花卉都是以丽色取胜,却不以芳香见长。
好在有蜡梅在。这些冷艳的黄皮肤小美人,踏雪迎霜而来,填补了空缺已久的芳宅香舍,用丰盈持久的幽香,一路送我们到火红闹热的春节。
弃燕瘦而钟环肥的唐朝人,自是推崇牡丹花。士大夫气十足的宋人却转爱梅花,咏梅诗作如梅花千树,次第开放,咏梅佳作于有宋一代,无论是数量还是质量,都巍为奇峰。
雍容华贵的牡丹,在1911年以前被国人誉为国花,从1919年起,国人又尊梅花为国花。梅花向以傲雪斗霜、冰心玉骨、芳香高洁赢得国人青睐,其实真正称得上“雪虐风饕愈凛然,花中气节最高坚。过时自合飘零去,耻向东君更乞怜”的应属蜡梅。蜡梅大多是冬天吐艳,而梅花大多却是春天开放。“万花敢向雪中出,一树独先天下春。”“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欲传春消息,不怕雪埋藏。”古代大量歌咏梅花的诗句,其间赞叹梅之玉模样,雪精神,其实是更适用于蜡梅的。
蜡梅,还是“腊梅”?花香之中,名物之间,常多迷误。很多人都一直以为是“腊”。这是因为蜡梅大多在腊月开放,人们就想当然误用成“腊”。拨去历史的雾霭,“蜡梅”才会如莲出水,端然真确。尘封已久的岁月,蜡梅一直是虫字旁,古代文献多有记载。李时珍的《本草纲木》言之凿凿:此物本非梅类,因其与梅同时,香又相近,色似蜜蜡,故名。最新出版的《现代汉语词典》《现代汉语规范字典》中,已还蜡梅之写法以旧时锦裳。
蜡梅花呈八瓣,品分5种:素心梅、虎蹄梅、磬口梅、金钟梅、狗牙梅,五花八门,多姿多彩。磬口梅与我等最为有缘,房前屋后,时见芳踪。《现代汉语词典》介绍蜡梅特征时格外垂青磬口蜡梅:冬季开花,花瓣外层黄色,内层暗紫色,香气浓。其形貌特征,非磬口蜡梅而谁属?
汪曾祺,有“当代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之誉,其文之精绝,其酒之海量,海内同钦。即在花谱草经之间,也多见其风雅文字。在《蜡梅花》一文中,汪先生引南宋文学家周紫芝《竹坡诗话》云:
“东南之有蜡梅,盖自近时始。余为儿童时,犹未之见。元佑间,鲁直诸公方有诗,前此未尝有赋此诗者。”汪先生说:“看他(周紫芝)的意思,蜡梅是从北方传到南方去的。但是据我的印象,现在倒是南方多,北方少见,尤其难见到长成大树的。”诚哉斯言!如今南方遍布蜡梅,光是我所执教的东阳中学,就不少于九棵。时逢岁末,校园徜徉,暗香浮动,鼻翼微翕,便是清香满怀,通体舒泰。
就像没有下雪的冬天是枯黄空涩的,不种蜡梅的庭院,一到冬天,馨香的电流便会告罄,总让人觉得缺了点什么。感谢命运,积数年财力,让我得以拥有一爿私家庭院。春有蔷薇,夏有栀子,秋有丹桂,冬有蜡梅,庭院之中,清气流注,四季飘香。家中已伴我十多年的蜡梅,枝梢已直抵二楼阳台,这些天繁花满目,清芬四溢。最是在冬日暖洋洋的日光之下,一张小圆桌,如花儿一般撑开在庭院中,得三五好友,捏一盅小酒,赏花品酒,谈讲些古往今来,奇闻趣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美具;贤主、佳宾,二难并,王勃《滕王阁中》引以为雅事的情景,今日庶几也可入寻常百姓家了。
酒酣客散之后,小睡初醒。一杯清茶,一卷在握,捧读有关蜡梅华章。当代风雅之士,叙写蜡梅篇什,要数余秋雨的《蜡梅》、赵丽宏的《假如你想做一株蜡梅》、汪曾祺的《蜡梅花》三篇最为个中翘楚。余秋雨的《蜡梅》一文,夹叙夹议,既有病人、护士、蜡梅之间交织而成的故事璎珞,又有哲思睿语的清流灌注其间。结构上的明暗双线巧妙配搭,明线详写,用细致入微的工笔描绘蜡梅树的枝干形状、花朵乃至每一片花瓣的色彩、质地、在不同光线和不同气候条件下的姿态及其沁人心脾的芳香,暗线略写,健笔腾挪,医院里美丽乖巧、善解人意的女护士形象跃然纸上。赵丽宏的《假如你想做一株蜡梅》,取第二人称,用托物言志,温蔼亲和,清丽隽永。诗人执笔,谱写散文,诗情与理趣并存,让人在清雅的文字之中,读出蜡梅坚忍顽强而又温柔谦逊,牺牲奉献却也傲骨铮铮的丰满个性。赏花之余,又能让人悟出为人之道。汪曾祺的《蜡梅花》 一文,以其惯有的大巧若拙、大雅不饰的谈话风语言,从蜡梅的来历,到蜡梅的品相,到童年的趣事,娓娓而谈,如话家常。在轻松闲适的翻阅之间,让我们的时光浸染了几分古韵雅意。
就这样,书里的花与树上的蜡梅,互通气脉,两相映照,相得益彰。读书既久,以歌解乏。回房打开电脑,接通网络,黄自作曲、刘雪庵作词的《踏雪寻梅》,一曲清歌,飘逸而出: 雪霁天睛朗/蜡梅处处香/骑驴灞桥过/铃儿响叮当……好花采得瓶供养/伴我书声琴韵/共度好时光
听着歌,又想起东阳“黉门竹里文化创意产业园”来。“黉门山隐,打造诗意新社区”,是其近期提出的响亮口号。“黉门”乃古时学校之门,“竹里”之命名,想必脱胎于王维的名诗《竹里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或者竟取自王安石《竹里》一诗的意境也有可能:“竹里编茅倚石根,竹茎疏处见前村。闲眠尽日无人到,自有春风为扫门。”黉门竹里,名字之中既有书香,也有竹影,此地更有清流碧池白墙黛瓦,确是一处探幽访胜、文人雅聚的好去处。那日傍晚,在冬日的夕阳余晖中乘车到此与朋友一聚。当车泊定黉门竹里大门之前,发现停车场前与田园接壤之处的斜坡上,赫然怒放着两树斑斓鲜花。趋近一看,却是插立地头的两树绢花。此地既以风雅定位,何不在大门之前植几株蜡梅?寒冬之际,车流人来,蜡梅迎宾,芬芳流布,岂不增添清韵雅趣?绢花妖娆,惹人眼目,未免乡俗之气,可惜大煞了此地风景。